“这,这不可能……”董夫人右手颤抖,只一眼便将信的内容看完。她不相信,那个一向是慈眉善目的老人竟还有这副面孔。
董明儿百般熟练地诵读:“待宝利商行度过危机,若白巧未给董家留有男孙,汝可联合族中叔父休掉再娶,以此为证。”
冷冰冰的遗嘱,董老太爷连这种可能性都有想到,可谓冷血。
董夫人还是不愿相信,她抬起头看向董明儿:“明儿,许是你爹他编的。他的字迹与你祖父十分相似,能模仿出这封信也不是不可能。”
“女儿早已想到。”董明儿缓步走到董立仁身边,淡淡地道,“爹,放弃吧。”
“我,我听不懂。”董立仁立刻辩解道,“即使有这封信又如何?我从未想过要休掉你娘,也从未另眼相看过你。”
董明儿攒起秀气的眉头:“爹,还要编下去吗?”
“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爹!”
“的确。”董明儿眼神犀利,“有你这样的爹,恐怕是我董明儿这一世唯一的污点!”她是个干劲利落的人,也没容得董立仁再生事端,也没等董夫人缓过劲儿来,径直道:“事到如今,咱们也都别遮遮掩掩的了。爹,你三番五次与董擎、董远礼和董烽密谈,难不成只是为了叙旧?”
这三个人赫然是董氏族亲中最能主事儿的人,董夫人知道董明儿不会无的放矢,她不愿相信,但却还是一点一点被说服。
“你们私底下的勾当我都一清二楚,而且,你与那三个蠢货厮混在一起以为当真能捆绑了我娘吗?”董明儿语含轻蔑,言辞无礼,“原本任由你们私下意淫无伤大雅,但恐怕爹你不知道……呵呵,真可笑,祖父和那三个叔父居然连你都瞒得这般严实。”
董立仁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有点读不懂董明儿话中的意思了。
虽然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向对自己是带搭不理,也不算尊重,但到底就这一个子嗣,董立仁也是倾注了所有父爱在她的身上,父爱的本能是一方面,另一面他还想着能笼络住董明儿的心,对他在董府的地位也能有所巩固,可是收效甚微啊。
“明儿,有话就说吧。”董夫人已经预知到董明儿应该是掌握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她终究是已经被冲击得有些有气无力。
董明儿偏过头,对沈月华他们微微颔首:“见笑了。”
沈月华笑了笑:“董小姐杀伐果断,佩服。”
董明儿再无顾忌,她走过去扶住董夫人的胳膊,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白氏票号被算计得一蹶不振,外祖父外祖母也被下毒致死,这一切一切的幕后黑手,正是娘您最感激最崇拜的董权!”
董权即董老太爷的名讳,搁在以前,即使董明儿有再多的特权也不至于如此放肆。
因为董夫人白巧一向将董权视为再生父母,虽然白氏票号倒下后白巧不至于流落街头,但她却不能再施展自己得商业手段和抱负。这对从小立志于要把白氏票号发扬光大的白巧来说可谓灾难。
想要拼命生长的树苗,骤然失去所有肥沃的土壤。
这还不算,双亲的离世更让她痛不欲生。
就在这时,董权站了出来,以世叔的名义将她收养,给她温暖的父爱,还提出联姻,把宝利商行大小事全部交由她掌管。是故,纵使董立仁多么的不着调,她都能忍。这么多年来,不管董氏族叔们多么无理取闹,她都大事化小,甚至跟小媳妇儿似的陪笑脸,让董明儿一直看不惯。
也是巧合,董明儿追查那封信的时候无意中揭开了这个秘密,当年的三个刽子手就是那封信里提到的三个族叔。
这些隐秘之事,董明儿早已查到了证据。
董夫人摇摇欲坠,董明儿的话她不可能再拒绝相信。甚至是她,当年也对白氏票号崩溃和双亲离奇逝世的事很不解。
如此听来……
“是我连累了爹娘。”董夫人泪如雨下,但声音依旧很稳。
那时,宝利商行虽然势盛,但毕竟后继无人,而且董权已经被诊断出了绝症,离死期不远了。他们急需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女主人来接手商行,即使没有现成的,也得硬造一个出来!
“所以,这样的人,还留着做甚?”董明儿狠狠地瞪向董立仁,“爹,在你跟那三个蠢货商量要夺回商行大权的时候,要陷害我娘不贞的时候,是不是还很洋洋得意?”
真相的剖白,对董立仁来说也是巨大的冲击。
新仇旧恨,恐怕依着董明儿的性子,是没有他再逍遥的余地了。他只能孤注一掷:“商行一直是我董家的!那,那三位叔父也已经答应了将商行收回,你们两个女流之辈能,能成什么大事?”
他说得毫无气势,天生就不是掌事儿的料。
董明儿还想说什么,但董夫人抬手止了她的话:“明儿你不要再管。”不论董立仁多么不堪,董明儿身为他的女儿,若是当真处置了生父,定也会背上不孝的骂名很难翻身。
她跨步走到房门前,唤了声:“进来。”
方才的几名打手鱼贯而入,肌肉虬结,颇为魁梧。
“把老爷带回府里,没得我的允许,不准出门。”
打手们齐称是,董立仁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他叫喊:“白巧你个……你等着,叔父们不会放过你的!”连说狠话都不敢当着白巧的面儿说,当真窝囊至极。
董府马上就要变天了。
或者说,整个文县的商圈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这一切都已经和沈月华没有关系,他们只是路过,救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发现大千世界卧虎藏龙,每一处都有传奇。
“你不能再留下来了。”沈月华坐在锦墩上,对小姑娘轻声道。
“我知道,原本我也想离开。”小姑娘强行支起身子,跪在踏上给沈月华磕了个头,“夫人的大恩大德,我唯有尽全力报答。”
沈月华浅笑:“先养好伤吧。”
这时,失魂落魄的董夫人已经走出了客房,留下董明儿善后。这个不一般的姑娘面上含着笑,怡怡然走到沈月华面前:“让沈夫人看笑话了,不过,冒昧问一句,您的真实身份可以透露吗?”
沈月华摇头:“不方便。”
董明儿脸上漾起了失望的神色,她想了想又问:“夫人,不知……明儿可否与您彻夜长谈一番?”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着实殷切得很,倒让沈月华有些疑惑。
“董小姐这个要求,倒是闻所未闻。”
沈月华没见过董明儿如此强硬做派的姑娘,董明儿也没见过沈月华这种能将刚和柔融合得恰到好处的女子。但说到底,沈月华不觉得对董明儿能有多少好奇,虽然她的所言所行已经脱离了整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但她的生长环境所致,于沈月华看来,也称不上奇特。
倒是这位出身贫寒,伤痕遍体却依旧保持清醒,在何种境地下都能不卑不亢的小姑娘让沈月华想要进一步接触。
“明儿对沈夫人颇为尊崇,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望教诲。”
“这……”说到底,沈月华的决定关系到整支队伍的行程安排,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自然得考虑周全。
顾呈瑜出声道:“今后也没有再见的可能,就此别过吧。”
他不待见姓董的人,打心底里不待见。若不是董夫人将董立仁强行带走,若不是知道董立仁今后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顾呈瑜定是要割了他的舌头来泄愤!
敢言语猥亵他的阿月,这点惩罚还是轻的!
“沈夫人……”董明儿还是不死心,她在文县这个地界儿上见过的人也不少,但始终不能算眼界开阔。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她实在是想多多接触沈月华。
但顾呈瑜已经先行一步将沈月华抱起,直接跳窗而出,理都没理董明儿的再三恳求。
沈月华没说什么,安稳地落到马车前,她跟顾呈瑜商量:“让那个小姑娘跟咱们一辆车吧,我也好给她治治伤。”
“她并不简单。”顾呈瑜微微蹙眉。
“有你贴身护着,我还用担心一个受了重伤的小姑娘吗?”
“那倒也是。”顾呈瑜突然促狭地一笑,直直地贴到沈月华身前,紧紧搂住,“是这么个贴身保护?”
到底是在十几名暗卫面前,这般肆无忌惮地亲昵让沈月华有些不自在,但她挣脱不开,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趴在他胸前,轻轻一咬。
浑身酥麻,阿月淘气起来真是让他爱不释手啊。
“少爷夫人,这姑娘放在哪儿呀?”琴妙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自小习武,力气犹如一名精壮的男子,是直接把小姑娘打横抱起的。
小姑娘示意琴妙将她放下,勉强站定,对沈月华深深地鞠了一躬:“雨,雨倾多谢沈夫人相助,不,不能再麻烦夫人和少爷了。我会自己找个医馆疗伤,伤好后会回冰城寻夫人,当牛做马定会报答恩德。”
顾呈瑜瞪了瞪眼,沈月华是直接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