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香云被赵二叔卖掉的时候才六岁,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虽然赵宴平一直没有放弃,阿娇也求过菩萨保佑这对儿兄妹俩能团聚, 但内心深处, 阿娇也认为赵宴平找回妹妹的可能非常渺茫。
所以,当一个酷似柳氏的美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阿娇恍如做梦,觉得什么都不真实起来,直到江娘子将银子递给她,阿娇才回了神, 哪怕自己猜错了, 哪怕那美人只是酷似柳氏与赵家并没有任何关系,阿娇也必须追上去问一问!
与她对赵宴平的感情无关, 阿娇就是想帮帮这一家人。
推开账房的门, 阿娇随手抓起钱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主街很长, 又是灯市即将结束之际, 街道上只剩三三两两的一些百姓, 因此, 虽然那疑似神仙眷侣的男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阿娇还是认出了他们。她小跑着去追, 然而就在她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五十余步时, 一道黑影突然挡在她面前, 拦住了她的去路。
阿娇惊骇地看着对方。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面容寻常的男人,走在街上可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此时他看阿娇的眼神,却像寒冬刺骨的风一样冰冷, 他的袖口,还露出了一截刀柄。
阿娇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这人是想劫财,还是劫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娇回头,看到江娘子追了过来,阿娇微微恢复了一些胆量,正要警告对方,黑衣男人突然开口了,冷冷地问她:“你也是那绣铺里的?追我们主子作何?”
主子?
阿娇往前看了看,就见那对儿男女走到了一辆马车前,男子正在扶女子上车,阿娇急了,飞快解释道:“你们主子给的银子太多了,我要找零给他们。”
黑衣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赏你们了,回去吧,我们主子不喜外人打扰。”
那马车已经出发了,阿娇看看马车,再看看眼前的黑衣男人,心想这护卫都这么冷傲,那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男主子恐怕更难接近,她冒然去询问美人的身份,会不会得罪那位男主子?会不会给自己与美人都惹出麻烦?
“好,那就多谢你们主子了,冒昧问一句,你们主子是……”
“不想死就别乱打听,小心祸从口出。”黑衣男人厉声打断阿娇,指着铺子的方向道:“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袖子里的匕首完全现了出来,被他握在手中。
阿娇胆小且惜命,转身就往回走。
“东家,出了什么事?”江娘子迎上她,见她脸色不对,喘着气问。
阿娇偷偷回头,就见那黑衣男人还站在原地,她便一边拉着江娘子往回走,一边说自己想找钱结果人家并不需要,敷衍了过去。
从江娘子到阿娇身边的四个丫鬟,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铺子打烊了,丫鬟们也退下休息去了,阿娇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对男女的样子。
想到什么,阿娇掀开被子披上外衣下了床,再提着灯去了她的绣房。
阿娇喜欢研究新的绣样,闲暇时也会手痒做几样小东西,绣房里既备了各种料子,也备了笔墨纸砚供她写写画画。阿娇的女红与画技都是在花月楼那四年学会的,教她的女先生夸过她有天分,不过阿娇也不知道自己的画技算什么水平,反正她琢磨出来的那些花鸟风景绣样挺受女客们喜欢的。
阿娇也学过画人物,但画的少,离开花月楼后,阿娇只悄悄地画过几次赵宴平,也算有七分相似吧。
天寒,只有卧室点了炭火,阿娇抱了文房四宝回到卧室,坐在炭盆前暖暖手,然后开始磨墨。
美人不必画出来,与太太柳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娇艳,少了柳氏的沧桑。
男人……
因为对方过于出众,阿娇在他陪美人挑绢花时也看清楚了他的容貌,才分开没多久,阿娇印象深刻。
修修改改,阿娇彻夜未眠,终于画出了最像的一幅。
怕自己眼光不准,天亮后,阿娇叫来夏竹,让她挑一幅最像那俊美男人的一幅。
桌面上摆了七八幅,夏竹震惊道:“小姐画他做什么?”
阿娇低声道:“你不用管,也别对任何人提起,只告诉我哪张最像。”
夏竹皱着眉头,仔细对比之后,选了也是阿娇认为最像的那幅。
阿娇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卷了起来,连着一封信放进一个闲置的画筒内。
到了黄昏,阿娇派冬竹去狮子巷等着,不必去赵家登门,只在巷子口等赵爷,将画筒交给赵爷,再传句口信儿,就说赵爷托她办的事她已经办好了,打开画筒便知。
冬竹领命去了,在狮子巷外等到天色见黑,赵宴平终于从大理寺回来了。
冬竹急着回去,传了口信儿便走了。
赵宴平看着她的背影,拿着画筒回了自家,先陪久候他的母亲妹妹吃了晚饭,再一个人去了书房。
打开画筒,里面有一幅画一封信。
赵宴平先看信。
信的前半段是说永平侯府女眷的事,根据阿娇能打听到的,沈樱嫁到侯府应该没什么不妥。
信的后半段,便是说昨夜发生的事,提及了那位容貌酷似柳氏的年轻美人,提到了阿娇追问不成无功而返,也提到了那个男子的容貌、大概年纪。
赵宴平托信的双手微微颤抖,再看了一遍后半段,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画轴。
赵宴平见过阿娇画花画鸟,从未见过她画人,现在也无暇顾及欣赏惊艳什么,他仔细端详画中男人的面貌,一一与自己进京后见过的大小官员对比,皆没有符合此人面貌的。阿娇说他气度不俗,恐非寻常富家子弟,身边又有护卫暗中保护,那定是赵宴平目前没有资格接触的达官显贵。
他没见过,谢郢与恩师卢太公或许见过。
他找妹妹的事谢郢更熟悉,翌日一早,赵宴平提前去了从永平侯府前往皇城的必经之路。他没等太久,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谢郢,身边还有两位三旬左右年纪的官袍男子,大概是谢郢的两位嫡兄,永平侯世子、谢二爷。
赵宴平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高高大大的,很难让人忽略,谢郢刚要唤他,察觉赵宴平神色凝重,谢郢皱皱眉,转身请两位兄长先行一步,他径自去找赵宴平。
永平侯世子、谢二爷打量赵宴平两眼,骑马走远了。
“赵兄是来寻我的?何事这么急?”谢郢跳下马,关心地问道。
赵宴平带着谢郢走进旁边的巷子,清晨时分,周围一片寂静,赵宴平从胸口取出那幅画,展开问他:“谢兄可见过此人?”
谢郢低头去看,看清之后,他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反问赵宴平:“你打听此人作何?”
赵宴平听出来了,一边收起画一边盯着谢郢问:“你见过他,他是何人?”
谢郢沉默,沉声问道:“是大理寺要查他吗?”
赵宴平不想他误会,低声道:“与大理寺无关,昨晚此人带一女子去孟姑娘那边买绢花,孟姑娘说,那女子与我母亲十分相似,宛如一人。”
谢郢终于明白赵宴平为何要打听这个男人了,然而他的脸色并没有半分好转,甚至还倒退了两步。
赵宴平始终盯着他。
谢郢脸色苍白,他低着头,忽然意识到,如果他说了,他可能再也娶不了沈樱,可,谢郢更知道,赵宴平有多在乎失散多年的另一个妹妹。
苦笑一声,谢郢抬眸,低声道:“如果孟姑娘没有画错,如果我没有认错,画中之人,应该是宣王。”
赵宴平错愕地看着他。
谢郢移开视线,脑海里一片纷乱,过了会儿才解释道:“我虽认得他,但我与他并没有任何私交,王爷有妻有妾,我一个外男,就连嫡姐嫁过去做王妃后都没见过她几面,王府里的其他女子更不曾见过,所以当年你托我在京城查找香云姑娘的下落,我是真的一无所知,家父派出去打探的那些手下,也没有胆子去王府打听。”
赵宴平理解谢郢的意思,他也相信谢郢不会故意隐瞒他。
只是,按照阿娇信里的描述,宣王与那个美人举止亲密好似夫妻……
“王妃他……”
“容貌虽美,却与太太毫无相似之处。”
两人交情深厚,赵宴平只开了头,谢郢便给出了答案:他的嫡姐宣王妃绝非赵香云。
既然不是,无论那位酷似柳氏的美人在宣王府是什么身份,侧妃、姨娘、通房甚至连王府都进不去的外室、被宣王包场的青楼歌姬,只要她占了宣王的宠爱,都不会被宣王妃所喜。那么,除非能证明那美人不是赵香云,否则赵宴平都不会放心将另一个妹妹嫁到宣王妃的娘家。
谢郢不甘心。
他既希望那美人不是赵香云,又希望她是,让赵宴平能兄妹团聚,也让沈樱见见素未谋面的姐姐。
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位美人,有了答案,才能确定以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百官皆知王爷端肃,不曾去过青楼,便是去了也不会公然陪同歌姬到灯市游逛,同理,那女子应该也不是外室,十有八.九乃王府有名分的内眷。”谢郢扫眼左右宅邸的院墙,走到赵宴平身边,低声耳语道。
赵宴平赞同此话,他没见过宣王,但听说过宣王的身世。当今皇后曾育有太子,可惜太子夭折,皇后多年无子,便抱了一位丧母的皇子记在自己名下,那皇子便是如今的宣王。皇后对宣王寄予厚望,严加管教,别的皇子都有过顽劣之举,宣王却自律甚严。
按照宣王平时的言行,他连昨晚都不会带什么美人出门。
可阿娇在信中提了,宣王似乎心情不悦,那么也许是宣王出了什么事,难得放纵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