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一盏冰凉解渴的酸梅汤下了肚,亭子里余下的人也就有数了,她颇为感激的对蓝佳音点头微笑,这才开口对胡清惠说,“小姐,咱家大奶奶刚刚带着人回来了,只是她们的情形看起来很有些糟糕。”
“大奶奶披头散发的不像个样子,哥儿姐儿也都哭闹不休,这都暂且不论,且她一回来,就不管不顾的往咱们院子冲,哭哭啼啼的就要让奴才开您的箱笼。”
“奴婢见事不对,赶紧让人去请蓝大夫人前来救场,现在大奶奶虽然已经被蓝大夫人带去蕴影堂叙话,可祝妈妈还虎视眈眈的在咱们院子盯着呢。”
“我怕小丫鬟们跟您交代不清楚,就干脆亲自过来一趟,看这个情形,今儿个这事情不会小,您心里可得有个计较。”
“大嫂为何要开我的箱笼?”胡清惠大为奇怪的问道。
要知道,胡大奶奶可也是清流家的小姐,她父亲四品的礼部给事郎中,虽说家资不丰,但对孩子们的管教一向严格,胡大人能选她做长子长媳,也正是看中她教养好,性子温柔。
不过,也正是因为胡大奶奶太温柔了,所以胡夫人这个后来的,才能那么顺利的就把胡府后院掌握在手心里了。
这样一个柔和的甚至都有点怯弱的人,居然也会做出来如此不讲道理的事情,胡清惠真心好奇,“大嫂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能有这么彪悍的举动?”
“嗨,还不是咱家大爷?”张妈妈可是把该打听的消息,都打听清楚才来的。
说起胡大奶奶这失态的原因,张妈妈也愁得直皱眉,“原本他给那石绒县修路,完全可以等蓝四公子这边运作好,款子到了再开工的。”
“岂料大爷他到了石绒县一看,连说百姓的日子过得太苦,想要赶紧把路修通,那些满山都是,滋味上佳的水果,也好运出来换钱不是?”
“大爷连日来东奔西走的让富户,地主捐款不说,就连自己为数不多的私房银子也都拿了出来,甚至......”
“甚至连大奶奶的体己都给动了,这不,大奶奶折了财,又气又急又心疼,一怒之下,带着哥儿姐儿就回了城。”
“她那里损失的怕是不少,心里不知怎样的心疼呢,奴婢想着,她这是想要在您这里找补回来些子,心里才过得了日子吧?”
难怪张妈妈今日亲自出动,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胡大奶奶再怎么行事离谱,可也是胡家三媒六聘,大红花轿抬回来的正经奶奶,是胡家奴仆名正言顺的主子。
有这层关系在前面,张妈妈除了迂回想办法,暂时性的把上了头的胡大奶奶给弄走,还真是没别的什么好办法,好在胡清惠住的地方,离蕴影堂不远,要不然今天她们姑嫂俩怕是要闹大笑话了。
“这倒成了奇事了,胡大哥拿走了大嫂子的钱财,大嫂子不去和自家夫君掰扯清楚,却回家寻小姑子的晦气,还要让小姑子开了箱笼贴补。”蓝佳音越说越觉得好笑,忍不住‘哈哈’笑着,双手一摊,疑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现在看起来,还好她刚才把人都打发出去了,要不然,胡清惠可得有多难为情啊?
蓝佳音也想到了这点,登时就有些尴尬,连忙收了笑脸,拉着好友的手问,“大嫂子往日看起来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呀,怎么偏就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胡清惠蹙着眉头,摇头道:“唉,自打咱们出了京城,我就越来越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难道你没有发觉么?”
“我大嫂变得和在家时不大一样了,过了大原后,越发看着明显。”
“上次她还想硬带着我一起去石绒县,被我想办法躲过了,后来她房里的人,还私下跟琴儿她们打听我的家底,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张妈妈听到这里,饶是养气的功夫再好,也忍不住气愤的说:“哼,几个意思?大奶奶还不是钻进钱眼里了?做嫂子的居然觊觎起小姑子的体己,真真是少见。”
胡清惠到底心眼好,听张妈妈说的有点狠了,忍不住就帮着自家嫂辩解,“哎呦,那倒还不至于,且不说离京时,公中给了五千两银子的花销,就是父亲,也私底下了贴补了大哥一万两......”
说到这里,胡清惠猛地站了起来,这怕才是胡大奶奶发疯的原因所在吧?!
她拍着额头,惊叫道:“天哪!大哥该不会是把这些钱全都拿走了吧?”
那么多银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胡清惠急的直转圈,揉着帕子无比较急,“我就说呢,真难怪大嫂昏了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却是大哥他实在太过分,一口气拿走这么些银子,大嫂一个妇道人家,岂能承受的住?”
“箐箐,咱们的事情等晚上再说,你现在先陪我去伯母院里,问大嫂一句,大哥可有说过,这些银子究竟算是石绒县衙借用的,还是他自己个儿捐献的?”
一万五千俩白银,就算一路行来路上用了千把两,也还剩下一万四千两呢,不论搁在京城,江南还是平京城,都算是一趣÷阁不菲的巨款!
要知道崇北侯府那么大的家业,嫡女出嫁公中也才出五千两,庶女更是只有两千两,这还是所有的东西加到一起的价码,可不是直接给你这么多的现银。
胡志行可倒好,忒豪气!
一下就弄出去这么好些,胡大奶奶没当场被气的吐血,已经算是万幸了。
蓝佳音一听这价目数,也不由张大了嘴巴,暗叹,“果然胡家家底厚,胡伯父给儿子私房钱,一出手就是上万两,真真是大方。”
她情知此事非同小可,胡尚书之所以给了儿子这么些银子,无非是不想儿女,孙子在西地受罪罢了。
而且,自己的腰包有钱,腰杆子无疑就变硬,自然就不会眼皮子浅的收取贿赂了。
说白了,这一万五千两,是胡家大大小小三十多人,这三年的开销,迎来送往,婚丧嫁娶,来回的盘缠,全都得从这里面出。
胡志行要真是脑子一抽,全都给捐献出去了,胡家一家几十口从今往后,难道就喝西北风去吗?
两人也不敢再耽搁时间,打发张妈妈依旧回院子坐镇,话说的格外明白,‘没有咱家小姐亲自发话,谁都不能擅动。’
开玩笑,胡清惠因着胡夫人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存在,除了不好带的,都存到了她父亲的书房,剩下的金银细软,那可全都随身携带。
她可是有个偏心又有钱的外祖母,这位的私房,保准丰厚的让人吃惊。
怎么可能当着人面,让别人开了箱笼,露了白呢?
不一时,蓝佳音两人步履匆忙的,从后花园赶到了主院,刚走到抄手游廊上,额头的汗都没擦一下,就听到胡大奶奶的哭泣声,回荡在蕴影堂里。
这位是连哭带骂的,间中还发泄似得拍着桌椅,可见是得有多恼火了。
胡清惠听到动静,不禁有些紧张,拉着蓝佳音的手,越发紧了几分。
蓝佳音安抚的对她笑了笑,轻声在好友耳边说,“别怕,我娘在呢,她身边的红枫,身手极好的,我一会进去,就喊她站在你身边。”
这也算是实打实的壮胆了。
胡清惠不无感激的点了点头,两人相携进了蕴影堂的正屋。
饶过门口摆着的楠木嵌珍珠贝母雕花大屏风,就看见蓝大夫人皱着眉头,端坐在厅中的三屏罗汉榻上。
胡大奶奶就坐在左手边第一张官帽椅上,脸上的妆也哭花了,头发也散了,就连簪的步摇都是歪歪垮垮的,看着不是一点的狼狈,这哪里还像是位尚书府的大奶奶?简直就是个疯婆子。
厅里除了她们俩,就是伺候的下人,并不见宝哥儿和晴姐儿的踪迹,蓝佳音想着,怕是娘亲担心胡大奶奶这样,吓到孩子,让奶娘把人带到了碧纱橱里玩去了吧?
她正寻思着呢,就看到在碧纱橱的门后,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的观察着厅里的情形,仔细一看,应该是晴姐儿,这孩子到底年纪大一点,懂得关心娘。
一见胡清惠和蓝佳音来了,她像见到救星一样,‘噌’的就窜了出来,一把抱住正在行礼的姑姑,告状道:“父亲坏,父亲坏,姑姑帮娘报仇,打他!打他!”
这一声不平喊出来,胡大奶奶顿时更哭得厉害,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的人心里慎得慌。
蓝大夫人眉头皱的更紧,摆着手对蓝佳音说,“箐箐,快劝劝你胡大嫂子,快别哭了,既伤身体,又吓着姐儿哥儿,赶紧住了声吧。”
蓝佳音答应了一声,连忙就走到胡大奶奶身边,又是低声劝慰,又是拿着帕子帮人拭泪擦鼻涕。
胡清惠却是心疼自家侄女儿,再等她看清怀中的小人儿脏乱的模样,更是惊呼连连,“哎呦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也成了这副模样?”
帮着孩子擦脸,捋顺头发的当口,胡清惠就忍不住的瞧了一眼胡大奶奶,嗔道:“嫂子,多大的事情,它也总能解决,怎么就至于如此了呢?”
“您说您这样失态也就罢了,怎么连姐儿都成了披头散发的乞丐样儿?”
原本六岁的晴姐儿,长得白白嫩嫩的,她的奶娘也是个会打扮孩子的,总是梳着可爱的双丫鬓,带着各种样式的漂亮珠花,再穿上一件粉嫩颜色的软缎半臂,不管哪一件的袖口下摆,都会绣着粉蓝粉绿的精美花儿,果儿来当做点缀,真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可这会呢,这孩子一半的头发扎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另一半就胡乱的披散着,身上穿的,居然是白色的中衣中裤,因着路途遥远,吃的东西还洒在上面,留下了难看的印记,除了一张脸不算太脏,还真邋遢到了极点。
胡大奶奶先被蓝佳音温言软语的一劝,再被小姑子口吻不善的好一通埋怨,不由哭声就变小了。
她的眼神在女儿身上一扫,瘪了瘪嘴,眼泪又哗哗的往外掉,泣声道:“我的好妹子呦,你大哥昨儿个跟疯了一样,大嫂和你侄儿侄女,跟逃命没甚两样,你就别责问这些个了。”
“这个挨千刀的夯货,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不说,还打我!你说,我以后可要怎么活人呦!”
说着,胡大奶奶又趴在案几上,哭了个死去活来。
胡清惠歉意的向蓝大夫人母女笑了笑,先让乳娘带着哥儿,姐儿去左厢房,蓝佳柔带着浩哥儿和琳姐儿在那儿玩耍,倒是能帮着俩孩子赶紧收拾下。
接着,她也不问伤心悲愤的胡大奶奶,瞧着红着眼睛的祝妈妈,沉声问道:“祝妈妈,你来说说,昨儿个你家大爷和大奶奶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不许隐瞒不报,也不许加油添醋,只管实打实的说就是了。”
祝妈妈这一晚上也没合过眼,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猛的被自家小姐点了名,当即就先打了个哆嗦。
主人问询,她也不敢推搪,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尽量从一团乱糟糟的思绪中,选有用的东西说出来。
原来,现在已经九月的天气,山里的瓜果一茬子,接着一茬子熟,但就是因着路不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烂在山上,按着他们家大爷的话来说,“这就是暴殄天物。”
胡志行临行前得了父亲的嘱托,路上,又受了他蓝伯父的激励,是以心里很是激情彭拜,立志要做出一番大事来。
他不是个蠢笨的,相反,还很有些聪明,到了石绒县,各地这么一看,立刻就从这些因为地理环境,而特别甘甜爽口的水果上,瞧出了商机,如果这些水果能换来银钱,不就正是石绒县贫困的转机吗?
可是胡志行在离开平京时,虽然已经给衙门递交了申报修路补助的单子,但公家做事,从来都是有慢无快,就算有蓝宏森盯着,这从批下来,到款子就绪,至少也得一个来月。
真要等到那时候再修路,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