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去病,子瑜就卧床不起。
大小子霍嬗袭了爵位,府中之人见了芷若更加敬重了。
芷若一改悲苦的脸色,那曾经的傲气又回归了,心中的得意之情让露在那眉眼间的脸色一直就是那淡然的喜色。
如今的芷若每天都淡淡而笑,看任何人的眼色都是俯瞰,包括今日的夫人子瑜,只不过,看子瑜时,那眼色还是稍稍收敛了一点。
大小子府中袭爵之日,在她那居室内,芷若好好地祭奠了荷花,如果没有荷花,大小子不可能袭爵……
芷若终于放心了,那一直以来梗着的大石落在了它该在的位置上,苍天眷顾自己,让自己多年来的悲苦独居有了后福!
想到去病不和自己同房,芷若冷笑,那子瑜如今和自己一样,无人陪伴,只空余一个夫人名!自己比她还好,自己有个儿子!看着房内那诸多的豪华饰物,芷若一笑,这偌大的家产也是自己的了!她可以享福,可她最在意的不在了,她实际上是一无所有了!
想到那子瑜也要和自己一样独居过日,芷若那笑更荣光了,更焕发了。
“夫人今日如何?”芷若贵气地抿着茶,问莺儿。
“禀侧夫人,夫人还在卧床,不过……”莺儿吞了口水,怯怯道,“夫人室内没有物什了,看着空荡荡的。”说完,莺儿跪了下去。
全府之人都知道夫人是心善之人,都同情夫人,莺儿斗胆说了子瑜房内实情。
芷若知道子瑜房内凡用过的东西都陪了葬,心中一笑,寻思着拖几日再给她置办新的。
“还有何事?”见莺儿仍跪着没有起来,芷若大度地问道。
“宫中一早就送了果子过来,说了,是赐给夫人的;还说,陛下和皇后请夫人要节哀顺变,保重身子。”地上的莺儿又回了话。
芷若呆住了。芷若那外表平静,内心却玲珑的心悠悠地转了无数的圈儿才回到原地。
这不识礼数的怪人居然如此有人缘,还有人护着,还是天子和皇后护着!芷若才还灿烂的脸色瞬间阴奈下来。思虑良久,芷若坐不住了,去了子瑜居室。
自从送别了去病,芷若这是第一次再返这曾经嫉恨羡慕的大居室庭院。看着眼前高大宽阔的屋檐,芷若默默念叨,这是公子曾经居住的卧榻之室,芷若那眼中也挂上了痴痴怀念的泪水……
踏步进到子瑜居室,芷若就隐了心中的悲喜色,收拾了心中那爱恋的心思和新添的愤懑,脸色又恭敬起来,对子瑜礼敬着。
看到榻上枯瘦的子瑜,芷若心中笑着,这花容月貌也有枯萎凋谢的时候……可脸色却苦着,细心地宽慰子瑜安心养病。
见到偌大的居室大屋内,空空如也,芷若心中思量了一下。自己不置办,身为夫人的她就不会要求?芷若摇头,怪人一个,可护佑的人却多!连厌烦她的皇后今日都在关爱她,自己必须忍让……
芷若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再犹豫,更不能怠慢,立时就吩咐,喊了霍仲过来,重新为子瑜按夫人规制置办了室内物什。
很快子瑜那房内又焕然一新,又豪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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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屋外有了冰棱子,室内拢了炭炉子。外面虽是阳光明媚的晴日,却是凛冽刺骨的寒冷天。
卧床多日的子瑜吃了莫纳的药也好了许多,现已能起床而立。焦虑的子瑜打起精神来,令人请了芷若过来。
虚弱的子瑜坐在榻上,一边咳着,一边掉泪,一边说话:“芷若妹妹,如今去病已走,我欲回故乡,我想把后事安排了就走,望妹妹成全。”
芷若很是惊讶,眼前这夫人就是怪人一个!明明天子和皇后都关爱,她却要走!为何要走?这府中财产如此之大,她不愿享用?因为自己?芷若心颤了颤。
抬眼瞄了恍惚的子瑜一眼,芷若心中已变平静,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她就是一粗鄙的匈奴人!
又仔细好好地打量了眼前虚弱无助的子瑜一眼,芷若看不懂了。虽然陈夫人不爱她,可天子和皇后喜爱着,自己不能奈何她,她为何要走?
自己和她较量了,她也输了,如今没了公子,她根本就不是对手,自己如今也占了上风。不过,天子很喜她,皇后也改了脾性,且她仍是夫人,她也曾救过自己,自己要大度……
思虑一番,高高在上的芷若好心好意道:“我和夫人原来有隙,那日,夫人劝公子原谅了芷若,芷若记着夫人的情分,愿和夫人共守夫君留下的偌大家业。如今,公子已去,夫人仍是大小子嫡母,大小子当礼敬夫人,公子家业如此之大,夫人定可颐养终年,不必远去。”
眼神一直飘忽的子瑜回过神来,扑簌簌地掉着泪,哽咽道:“多谢妹妹如此看我,能原谅我不能分爱,可我必须走。”
心情本平静的芷若一听到“分爱”两字,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曾经不堪回忆的旧事一一过目,芷若那心颤颤抖动,脸色瞬息已变,那说出的话就冷若外面的寒天了:“夫人要离开长安,回故乡?不知夫人故乡在何处?”隐隐的又有了一袭傲气。
子瑜那心全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对芷若脸色变化毫无觉察,一脸哀伤地说道:“我的故乡在酒泉方向,我想托妹妹办些事情就走。”
“芷若愿闻其详。”语气更冰。
“去病之前就已求了皇后,准许我将明珠许配给我弟弟莫纳,我想请妹妹备两份厚礼,一份给明珠的娘家,算是报答他们曾经养育了明珠的恩德;一份为明珠的嫁妆,送去我弟弟住处。”
此时,芷若心中冷笑,回故乡,去那苦寒之地?怪人!自己可巴不得你走!
芷若点头道:“此事,芷若知道,既是嫁给夫人的弟弟为妻室,芷若自是遵从夫人的安排行事。”
“兰儿已嫁赵勇,赵勇已联系了上谷太守,已给我说了,明日就去上谷郡从军,我想送份厚礼给兰儿。”想到兰儿终究不能住在侯府大院中,还要远去上谷郡,子瑜哭泣道。
听着子瑜的安排,芷若那心越来越欢,自己不喜欢的人都走了,此乃好事!芷若点着欢喜的头,同意照办。
“你知道,那年河西置郡,去病已在武威郡置了地,送给了霍祁和珠儿,要他们守着霍连和他的闪电,如今,去病去了……”
子瑜掉了泪,抹泪继续说:“我想让他们明日就出发,带着那新收的霍衍、云儿她们过去。还有,我的丫头春儿和菊儿就舍不得霍连,都想去祁连,我也允准了,同意他们跟着珠儿去。”
“公子早就吩咐过此事。公子本就有意让霍祁带霍衍他们去祁连,上年霍衍也才从祁连回来,熟悉路。春儿和菊儿本就是夫人的人,夫人想这样安排也行,芷若按夫人吩咐办事就是。”芷若心中狂喜,脸色很平静,一一按着子瑜心思办事。
第二日,子瑜府外洒泪送别珠儿一家,还有春儿、菊儿等人。
多日操劳的莫纳,脸色有些苍老,跟在子瑜身后默默地看着霍祁车队远去……
赵勇和兰儿带着一队马队,在大门外叩拜子瑜,明珠扶着低泣不止的子瑜,兰儿拉着子瑜手大哭。
“兰儿,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嗯……”兰儿哭道,“姑娘,你那家乡太远,我想姑娘……”
坚毅的赵勇拉着哭泣的兰儿跪了下来,肃穆而言:“我,赵勇,今日当着夫人的面和天上过路的神明起誓,请夫人放心,赵勇一辈子对莫兰好,请夫人放心归去!”说毕,不等兰儿说话,就拉着兰儿重重地叩了头。
赵勇又握拳望着空中,放声道:“请公子在天上放心,赵勇去了家乡,将永守大汉边陲,永保大汉安宁,请公子在天之灵宽慰!”说毕又是一叩首。
本隐忍着哭声的子瑜听了大哭,兰儿更是抱着子瑜哭。
等哭声小点了,子瑜摸着兰儿那不舍的发丝说了话:“我虽走了,但莫措和玉儿哪里仍是你娘家,你每年都回来看看,珠儿那里,隔几年,你让赵勇带着,也去走动走动,好吗?”
兰儿哭泣得已经说不出话了,赵勇倒是点头回了话:“夫人交代,赵勇谨记!”
眼看嘱咐的话说完了,子瑜自己掉着泪,反摸着兰儿哭脸说:“不哭,你跟着赵勇,我就放心了。这是那珠子,你带着最好看,你带上就是我在你身边了。”子瑜将兰儿那脖颈上的珠子又细细地摸了一遍。
和兰儿相拥后,子瑜流着泪看着兰儿马队远去……
过了几日,见子瑜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莫纳欲带着明珠离开侯府。
在子瑜室内,深情的莫纳拉着子瑜的手,眼神万分不舍,终于还是说了离别的话:“你放心去吧……明珠,我会慢慢爱她的,会和她守一辈子的,你就一路保重!”
子瑜抱着伤感却坚定的莫纳,眼中热泪泗流,“莫纳,我谢谢你,你救了我,也救了他,你也保重……”
离开时,莫纳不要子瑜送,带着明珠而去。
眼见莫纳和明珠辞别后出了庭院,子瑜才开始收拾她的物什。院中丫头们俱哭泣,跪拜劝说夫人不要离去,子瑜苦笑,将她还剩下的金豆子分给了院中服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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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镜中那又熟悉又陌生的人,子瑜回想着她曾经的头饰和衣饰……
呆坐良久,子瑜才令青儿给她梳了男子发髻,着了灰色男装,将包袱交与卫二,令卫二牵了去病心爱的疾风在府外等候。
一屋的丫头都跪伏于地。
昨晚,子瑜就吩咐了,让她们不要哭泣,要笑着看她离去。可丫头们无法控制情绪,仍然是哭声不断。
室内全是新物什,子瑜好好看了一遍,心中叹息,好在自己和他的东西都没了,否则,自己还真舍不得离开……
出了屋,庭院内那冬日的树梢都挂上了冰柱,在东升的阳光下熠熠发光,光彩闪动,默默送行。在这个庭院中,自己曾经大声欢笑过,幸福过……
子瑜那泪珠子终于滚落下来。
听到室内那不绝于耳的哀哀不舍的哭声,没办法,子瑜含着泪,狠狠心,唤了汤圆,头也不回地带着汤圆去了芷若居室。
去意已定的子瑜向芷若打了一揖,珍重而语:“子瑜就此别过妹妹,望妹妹保重!”
芷若看着这个不知大汉规矩和礼数的怪人,脸色阴晴不定。自己和她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也是好事……
芷若客客气气地说了劝解的话,还礼数周到地向子瑜施礼,又令大小子霍嬗叩拜子瑜,又心安理得地将子瑜送出了院门。
子瑜去了霍光居住的院子,那仿似去病脸色的年轻霍光却没有去病的胆识,出言很谨慎,也劝了子瑜,子瑜笑着没有应。
子瑜还去了霍仲居住的院子。
子瑜看着霍仲苍茫困惑的脸,真心感激道:“子瑜在长安,仲叔一直照顾,子瑜万分感激,请受子瑜一拜。”说完,就跪下施礼,把霍仲慌得也跪伏地上,惶恐道:“夫人如此,愧杀老仆!”
子瑜赶紧扶着霍仲站了起来。
霍仲见子瑜一身男装,叹息道:“夫人不必如此,公子离去乃是出征而落下的伤病,与夫人那日的咒语无关,夫人不必远去。公子留下的家业如此之大,就是小公子承了爵位,夫人仍是小公子之嫡母,无人敢小看夫人。”
子瑜抹了泪眼,那眼中有深深的不舍,却仍然慨叹:“多谢仲叔关爱,只是子瑜在长安已没了念想,只想回故乡。”
和仲叔告别后,子瑜骑着疾风,汤圆跟着,去了卫府,见了卫青和公主。
听到子瑜说要远去酒泉归故乡,卫青平静的脸有些迟疑,公主却道:“子瑜本是匈奴人,回故乡居住是好事。”
见卫青黯然沉默不语,一直爱说风凉话的公主终于说了一句关心的话:“只是,你一女子路上要小心。”
子瑜看着公主冷淡的眼,淡淡说道:“多谢公主的关爱,子瑜一路上扮男子,想来很安全。”
看着沉吟不说话的卫青,子瑜没了一丝娇弱之气,叩拜至地,侃侃道:“请舅父转告陛下和皇后,子瑜乃远方之人,如今,去病已去,子瑜在大汉无所求,愿回故乡。子瑜感谢陛下、皇后对去病和子瑜的喜爱,子瑜远走,在远方祝愿中国永远繁荣昌盛!”
子瑜在陈夫人府上受到了冷遇。
在母亲居室外,子瑜站立良久,母亲贴身丫头才出来为难道:“夫人病了,不愿见客,请骠骑将军夫人回吧!”
子瑜仍然跪地叩拜三下才流着泪离去。
最后一站是莫措的家。
子瑜没有进屋,莫措飞跑着出了大门。
汤圆跟莫措很是亲热,不停地在莫措身上擦来擦去,也是依依不舍。
莫措看着一身男装、脸色坚定的子瑜,泣哭不止:“你终于要走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子瑜没有直接回答莫措的话,眼中挂着泪珠子,不舍道:“我就不进府了……你代我看看茜兰,我愿她一生平平安安……愿你和破虏永远和和美美,你也替我去看看嫂子,她如今也幸福了,我愿她永远这样幸福……”
莫措抱着子瑜,哭泣道:“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如今也没人逼迫你,你就不能不走吗?”
“他已去了,我也应该回乡了……”凝目看着莫措,子瑜眼中的泪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实在是舍不得你们……”
莫措揩了不舍的离别泪水,无助道:“我送你出长安……”
子瑜含泪而笑:“千里送行,终有一别,你就不要送了,送了又是一场哭。”
放了莫措的手,心思已在远方的子瑜翻身上了马。拉着马辔头,离别的子瑜向不舍的莫措高高一挥手,那光辉灿烂的阳光下传来子瑜那琴音般的声音:“我爱你们……”
远处,骏马飞驰,已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