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此,两个孩子哭的时候,韩琦的心已经动了,有些不忍。这时候,秦香莲的放声一哭,倒把韩琦哭得手足无措了。韩琦一辈子刚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一件事:女人的哭。刚才进了庙门以后,秦香莲护犊的那个勇敢劲,讲话中间的坚毅与镇静,都让韩暗暗佩服眼前的这位妇人。要不是有前面的对话、要不是有秦香莲忽然之间的失声痛哭,韩琦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他完全可以做一名合格的杀手。但是,事情到了目前的状况,韩琦已经陷入了两难。他被眼前这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给镇住了。为了控制场面,韩琦大吼一声:
“住了,住了!哭什么哭!”虽然韩琦用了很大的力气叫喊,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底气显然不足。
秦香莲忍住声音,忍不住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奔涌而出。
“这位大嫂,您刚说‘虎毒不食子’,这话怎讲?”韩琦见秦香莲被吼得不敢出声,问道:
“这位先生,您可知我母子是何人?”秦香莲哽咽地说道:
“您母子是?……”韩琦问道。
“我是当朝驸马陈世美在湖广均州的结发妻子,这一儿一女,是陈世美的亲生骨肉……”结发以来,秦香莲第一次直呼“陈世美”的名字。从韩琦把“陈世美”的名字讲出口的时候,一切都一刀两断、一切都恩断义绝了。
“什么?您死到临头了,就不要胡乱牵拖了!”韩琦吃了大大的一惊,他对秦香莲说道。
秦香莲止住眼泪,把陈世美上京赶考;湖广均州遭灾;公公婆婆盼儿不归、忧愁饥饿而死;自己剪断青丝、街头叫卖,购得芦席两张、草草将二老下葬;一路跋山涉水、一路沿途乞讨,上京寻夫;客店老板告知音讯,四下打听入府;陈世美不认妻儿,以五百两银子打发,自己不为钱财所动、愤而离府;以及准备讨些盘费,带领孩子返乡的种种,一一对韩琦讲说了一遍。
韩琦闻言,已经信了八分。但是,他还是不确定,又问了一些陈世美的情况。
秦香莲把陈世美的体貌特征、日常生活习惯以及一些个人的细节又对韩琦说了一遍。
这下,韩琦对秦香莲的身份确信不疑。
听了秦香莲的一番陈述,韩琦开始怨恨起陈世美来:驸马这么一个斯斯文文、断文识字、通晓人情世故的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勾当来?韩琦生平最恨忘恩负义的人。他心里暗暗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些读书人,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以前还以为陈世美是个有骨气、讲义气、很和气的人,谁料想,肚子也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牛黄狗宝。想起陈世美对自己以“朋友”相称的事来,韩琦不仅觉得恶心,更觉得丢脸,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睛。
韩琦心想,读书本来就是帮助人明理做人的。可是,看看官场上的那些人,大都是读过书的。什么肮脏,做什么;啥事龌龊,专做啥事。陈世美不但可气、而且可恶、更是可恨。谁能想到,陈世美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自己的性命,置妻儿於不顾。为了杀害亲人,竟然编造出那么恶毒的故事来,真是天理不容啊!韩琦又气、又愤,很羞、很恼。他呆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呆了三五秒,韩琦对秦香莲说:
“请恕在下无知,原来您就是驸马爷的原配!夫人莫要惊怕,韩琦什么都明白了!”
秦香莲一听韩琦的口气,知道他的杀气已经去了九分,小心说道:
“请先生收起刀来,别吓着孩子,我来点起灯火!”
“夫人吩咐的是。”韩琦送刀入鞘。
秦香莲听到钢刀归鞘的声音,俯身摸起灯烛,然后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