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乾帝的仪仗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雅瞥了眼身后列队整齐的玄衣软甲禁卫军，只能希望刘太后不要犯蠢。
“公主，方才着人送来的。”松青拎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进来，脸上带真是的笑意，“说怕您在车里倦了。”
两人已经定亲，而且乾国男女大防不重，在民间定亲的夫妻出游互相送点东西也不会让人摘指，就是以前她跟李商言……算了。
想起那张阴沉沉的脸，好似昔日的温柔都是梦幻般的泡影，如今那个手腕冷硬的年轻帝王，再也不是她温柔小意的夫君。
随手打开食盒，里面盛满了精致糕点果脯。随手捏了块梅花香饼咬了口，唔，很合她的口味。
“怎么没随驾？”
松青贴心地给她倒了杯茶，“据说，从不进寺庙。”
是么？可是他们的师父就是和尚呀？还是说因为他被逐出师门了，就厌恶了天底下所有僧人？
吃了两块点心，雅也没让松青伺候着，等宽阔舒适的车里就剩她一个人了，白皙的手指突然在食盒的底层按了按，平平坦坦并没什么异常。
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将点心盒子随手放到一边，突然，视线一瞬，落在了点心盒子柄手缠着的红布条上，恍恍惚惚地解了下来——
未死。
明艳艳的小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雅感觉脑袋是懵的，身体轻飘飘，就像一个在腥臭泥潭挣扎地人，突然被人拽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你没死。
没死，没死……以前八分的猜测被证实，她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公主，我们到了。”车厢外传来青松恭敬的声音，她愣了愣神，慌忙将布条缠了回去，恢复了平静后，扶着松青的手下车。
等雅站定后，就见乾帝下了御车，御道旁禁军林立，披盔持枪，周围不论高贵贫贱男女老少，皆俯首跪拜，高呼万岁的声音扑面而来，一波接着一波。
夫妻五载，她才恍然感觉到，那儿站着的，正是手握重兵，百姓拥戴的帝王！他一手改写乾帝了历史，给这个出现颓靡之势的边陲小国注入新鲜血液，傲然屹立于群雄之间！
“嘉善，过来。”即便是寥寥数字，也带了帝王的威严。
雅不敢走神，恭敬地走到他身侧，微垂眼帘，“皇帝哥哥。”
乾帝却一言不发转身先走了，雅愣了愣，快步跟上。
禁卫军跟一行宫人自然是留在山底的，乾帝这回没带嫔妃，除了他们两个主子，身边带的宫女太监不过五人。
而护国寺与别的寺庙不同，从山底到寺庙的六百级台阶，是不准乘轿的，就连当年太祖皇帝来护国寺，都是一级一级台阶爬上去的，所以他们也不敢例外。
“看来，嘉善没了内力，照样远胜于那些闺阁女子。”乾帝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响起，猛地抬头对上那探究的视线，雅突然觉得满心疲惫，“在府上，臣妹有锻炼，无非是些强身健体的法子。”
她倒是担心另一件事，刘太后身边不乏高手，她内力尽失这事恐怕也瞒不下去了。
乾帝轻嗤一声，盯着不远处深红色巍峨大门，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楠哥儿身上的毒解了？”
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如实回答，“是，说楠哥儿中毒尚浅，解起来才不费力。”
乾帝冷笑，“跟皇后一样的毒……他当初竟然敢……”
“皇帝哥哥，皇嫂中毒太深根本无药可解，何况，当时并不在皇城。”受够了他的虚情假意，皱眉打断，一时间竟拿出还是他皇后时说话的姿态，等发现后已经晚了，只能干巴巴地添了句，“都是命，皇帝哥哥也不要太自责了。”
“你倒是会替迦叶说话。”
毕竟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帮他说话帮谁说话？可雅只装出一脸茫然模样，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
风中渐渐多了些温润的水汽，越往上走，寺庙里的浑厚悠远的钟声就越发清晰，直到乾帝亲自推开庄严深红的寺庙门。
“阿弥陀佛——”一个老和尚行礼问好，乾帝跟雅也向他一拜，刚拜完，那老和尚便疾步离开，俨然将他们当成寻常香客。
“皇帝哥哥……”说好的祈福呢？
“让松青带你去厢房，没事不要乱跑。”话音未落，便随着方才那僧人离去的方向走了。
犹豫了下，雅还是怏怏的回了厢房，直到用午膳了，也没见着乾帝，他似乎又有不为人知的事情要忙。
夜半时分，她悄悄潜出厢房，护国寺的往生殿里供奉了她母亲的牌位，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幕笼罩下，沉静萧穆，往生殿中似乎跳跃着烛火，瞥到的殿中立着的人影，她还来不及躲藏。
“出来。”
竟然是一日未见的乾帝。
“皇帝哥哥……”雅扭着手指缓缓挪到他身边，声音依然软糯地似乎要化了，“臣妹知错了。”
李商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在昏黄的灯火下，眼前的少女好似二月枝头的灿灿桃花，明艳艳的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师父，开始吧。”
雅这才发现，大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却因为隐藏在黑暗中，她看的不真切，粗粗一瞥似乎穿了僧袍，或许是护国寺的僧人，她并未多想。
“施主，故人已逝，凡事不可过于执着。”
雅身形猛地一僵，后背嗖嗖地冒着凉气，大殿里静的吓人，就连经幡也直直得垂着，一动不动，屋子里暖香融融，她却好似站在漫天大雨之下
师父……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明明用力力气喊出的，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世人都难以将眼前这个清冷淡漠的小和尚跟名扬天下的鬼手圣僧联系起来，可雅五岁入师门，十三岁拜别师父，期间整整九年都是跟师父生活的，怎么可能认错？
何况这么多年了，师父的容貌依然半分未变。
李商言久久不语，过了会儿似乎带着委屈开口，“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在梦里。”
即便夜夜抱着那具冰冷的尸首，她也从不曾入他的梦，一次也没有。年轻帝王满心的温柔缱绻无处，听闻鬼手圣僧来了皇城，便打着祈福的旗号来了护国寺。
和尚微笑着摇头，“一生多情损梵情。陛下会成为千古帝王，文成武德，威震四海……”那些大肆褒奖的词从他嘴里出来，似乎带着莫名的笃定，叫人信服。
半响，他才微微阖目，“而贫僧的徒弟，却是福薄之人。”
多年以后，雅想起这一日，才幡然明白，师父说的徒弟，并不指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