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雅进了自己的营帐,自从从女皇那儿接了这差事,她没事便不回季貊的国巫府了。
南伽国女子少又个个尊贵,她又忍受不了男子的贴身照顾,所以凡事都亲力亲为,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当初在乾国皇宫里,前呼后拥的日子了。
“公主,吕一求见。”
李鹤雅把毛巾整齐挂好,身上还穿着白日的盔甲,淡淡道,“进来吧。”
吕一端着托盘,上面摆了两菜一汤跟一碗白米饭,其中一叠菜是酱牛肉,饭菜不算丰盛,但好在新鲜,李鹤雅如今也不挑嘴,每天都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的。
“公主,国巫大人说明日会有暴雨,您看……”
“打仗的时候,也会有暴雨甚至暴雪的气候,”她端起米饭,神色依旧淡淡的,直勾勾地注视着少年的眸子,“你觉得敌军会因为这个休战一日吗?”
吕一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的注视,头埋地更低了,“是,属下知错。”
“没什么,你还小,你的前程无可计量,我相信你可以的。”
鼓励褒扬永远比职责惩罚有效,尤其是对这个铮铮不屈的少年。
吕一深吸一口气,“属下告退。”
“哎,你等一下,”说着将托盘里没动过的酱牛肉端了出来,递到他跟前,“你还在长身子,多吃点长得高。”
“公主……”
吕一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嘉善公主,一脸的尴尬。
“拿着呀,多吃点,只有吃饱了明日才有力气训练,去吧。”说完硬是把那小碟酱牛肉往他怀里一放,才重新回到位置上,继续用膳。
吕一低头看看那碟特意为公主准备的菜,又看看粗茶淡饭也吃的香甜的公主,眼里满满的复杂,他都能想象到,等会自己端着这碟酱牛肉回到营帐里,那些同住的小队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了。
所以经过泔水桶的时候,他手腕一翻,很干脆地把碟子里的酱牛肉倒了进去,看着一片片牛肉缓缓沉了下去,最终彻底不见,他才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了。
而这些,李鹤雅全然不知。
半夜整个军营都陷入腥甜的梦中。
李鹤雅的营帐也是漆黑一片,床边却占了个人,她打了个哈欠,白天那么累,现在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也不知道这个穆行之是怎么想的,非要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硬要她好好坐着才肯讲话,“说吧,我好困啊”
“公主恕罪,属下——”
“说正事。”
“陛下当初给属下一个月的期限,让属下带少主回去,如今一个月期限已过,陛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主子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睡觉。”说着将被子往身上一扯,倒头就躺了回去。
穆行之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进来跟她商量正事,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少主……”声音里不免带出了幽怨。
“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让你做的事办好了吗?”
穆行之压下心头的恼怒,垂下头,“属下的人并未找到青峰他们,倒是牟先生回信了,不过……牟先生说主子在天有灵,若是知道少主帮着那个女人,死都不会瞑目的。”话还没说完,穆行之便直挺挺跪了下去。
死不瞑目么?
穆行之清晰地听到床上的人轻嗤了声,冰冷又嘲弄。
“你起来罢,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从来没拿你当属下,”她重新坐了起来,脑袋靠在床栏边,“穆行之,我娘,还有夏国公府为什么为李商言忠心耿耿啊。”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那个时候,以她爹娘手里的兵权跟在百姓中的威望,别说通敌叛国了,便是真的举旗造反也不是不可能,若她父亲也就罢了,娘亲明明是天底下最最特别的女子,那些君臣礼义根本束缚不住她,为什么偏偏就要为李商言卖命呢?
“夏国公府世代忠良,主子也说过,陛下会是千古一帝,陛下登基是天道所归。”
“天道?”李鹤雅嗤笑了声,由千千万万人命堆出来的帝位,却跟她说是天道所归。
穆行之一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在心底叹了口气,恭敬之中更多的是心疼,“少主,盛极必衰,否极泰来是必然,无论哪个康乾盛世都会有人流血,朝代更迭,国家的富强衰落都会有人流血甚至丧命,但这流血丧命之后,就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这有这个时候,这个清清冷冷的男子,眉宇间是高位者的掌握大局的自傲,才是那个少年得志的文武状元的神态。
她缓缓笑了,眉目间却无半分动容,“是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还是因为上位者热衷权势。”
“少主,无论换做任何个人,都做不到陛下那般,陛下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李鹤雅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投向映在窗户上的黑影,漫不经心的问,“倘若有一日,我跟李商言只能活一个,你会选谁啊?”
“自然是少主!”这个回答有点急,生怕晚了点她就不信了。
这个傻子……
李鹤雅有意问问他为什么说了那么多还以她为重,话到嘴便却又觉得没必要了。自己不是一样么,哪怕心里恨李商言恨得要死了,理智上却希望他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然后养育一个有担当的继承人,将这乾国大好河山一代代传下去。
一个是因为私欲,一个为了天下黎明。
“公主,女皇急召!”窗外传来吕一冒冒失失的声音。
李鹤雅看了眼身侧的穆行之,“皇宫有事发生?”
“并无。”
“算了,我去看看,你自个儿小心点,对了,桌上的东西给你,留着防身。”
袖箭她还是做出来了,既然季貊用不到,给穆行之留着防身也好。她不讨厌穆行之,甚至每次看到他,都能想到当初娘亲是如何教导这个男子的,她有点羡慕穆行之,更多的是亲近依赖。
在这异国他乡,她进退维谷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能说说话。
穆行之目光闪了闪,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欣喜,“属下多谢少主。”
李鹤雅耸了耸肩,披上外衣便出去了。
吕一一直候在房门口,脸上有些焦急,却没催她。
“女皇怎么了?”
少年摇摇头,黑夜之中越发显得身躯单薄,李鹤雅从他跟前经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眼,“不冷么?”
吕一摇摇头,“热。”
李鹤雅哦了声,她想不出女皇三更半夜将她叫进宫会有什么事,所以也不着急。不过身边的吕一似乎有点着急,“公主,这里走,国巫大人也在。”
她又看了他眼,“女皇不在皇宫里?”脸上分明是怀疑的。
“嗯,女皇说宫里混进了天狼国的人,此事机密,不能叫外人知道。”
“机密?”李鹤雅突然定住了脚步,清冷的月光洒在脸上,能清楚地看到她嘴角似嘲非嘲的笑,“吕一,我没得罪你吧?”
事情暴露了,吕一倒也没有惊慌,轻轻叹了口气,“公主不曾亏欠属下,不过,公主亏欠了大人。”
一阵诡异的清香迎面而来,李鹤雅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往后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