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言回到乾国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外人看着,觉得他们陛下更内敛,更冷静,雷厉风行的手段更加能震慑人了。也就只有贴身伺候的几个人发现,陛下经常走神,盯着一件普通的东西都能看个个把时辰。
早上元福伺候他梳洗的时候,竟然在陛下头上看到几根白发,当时象牙梳就从他手里脱落,落到地上摔成了两截。
陛下没有罚他,可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听闻早朝有大臣谏言,说趁着南伽国傀儡城被毁之际,带兵攻打南伽国的好时机。连他这个不懂国事的人也觉得可行,说到底,南伽国那个弹丸之地,还不就是靠着傀儡才能存在的。
但陛下却否决了这个提议。
然后就连夏国公都说要带兵出征,陛下仍旧没同意,却将夏国公单独留了下来。
“岳父请坐。”不管什么时候,乾帝对夏国公都是客气礼遇的,不管夏国公府有没有谋反之心,他都不得不承认,当初坐上这个皇位,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功不可没。
夏国公利落行了个,这么多年了,战场上的伤痛,丧女之痛都没摧垮他,如今依旧红光满脸,神采奕奕的,“微臣站着便是,陛下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他还是乾帝的长辈。
李商言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他还记得刚到军营里的时候,夏国公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己的晚辈,哪里是今天这般疏离。
他现在没有动夏国公府之心,但他无法保证,若是立了太子,为了让他太子能坐稳皇位,他还能不对夏国公府动手。
人心难测,李商言也不敢赌。
“她在南伽国。”
夏国公神色不变,“微臣知道,可要微臣将那逆女带回来?”到底是亲生骨肉,又是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可这些,都抵不过那女人临终遗愿来的重要,她是为了就他而死,他不能辜负她的遗愿。
李商言看着下首那个可以被称作传奇的中年男子,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大概,不想回来,朕也不知道,把她绑在身边是不是错了。”
“陛下心里可还有小女?”
李商言抬头,从龙椅上下来,走到夏国公跟前,恭敬作揖,“岳父,接下来我们不是君臣,只是翁婿。”
夏国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跳,连忙后退了两步,“陛下这可是折煞微臣了……”
“还是说,岳父不想再承认我这个女婿了?”
夏国公巴巴地摇头,他这人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大志向,被扔到军营里也只因为他是夏国公府继承人,然后遇到了她,才被一点点激起血气跟斗志,但还是不会说话,笨嘴拙舌额,年轻的时候也老惹她生气……一下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等回过神后又觉得物是人非,两鬓霜白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陛下想问什么就问吧。”
看他样子,就知道有响起了逝世的妻子。
这也是李商言敬佩他的地方,夏国公府当年风头无二,夏国公夫人走的时候,夏国公正值壮年,当时想要给他续弦的贵女不计其数,他愣是一个都没娶,甚至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李商言有时候也问自己,倘若换成他,能不能做到夏国公这份上。
答案是不能。
如果他不是皇帝而只是个少将军,是个世子爷,他就不会严于律己。他不碰后宫里的妃子,更多的是忌惮,而不是自律。
就像李鹤雅说的,他就是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这种事,岳父似乎接受地比我还快。”
在没不知道李鹤雅身份的时候,他就觉得嘉善很亲切很熟悉,虽然她跟初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那那种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感,是错不了的。但他却不敢往那方向想。
当时他就跟夏国公讲了前因后果,他就接受了,而且还说了句,“微臣就知道小女不会英年早逝的。”
夏国公凭什么这么笃定?
夏国公神色不变,“微臣自然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当时只顾着高兴了,而且,鬼手圣僧也说过,小女命不该绝。”
乾帝沉吟了会儿,罕见带着犹豫问,“倘若一日,朕负了初晴,立别的女人生的儿子为太子,国公可还会忠心耿耿地辅佐新帝?”
夏国公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跳跃地火焰,没一会儿就红了眼,“陛下当真要……”
乾帝垂下眼帘不看他,“不是朕不要她,是她不想要朕了,她甚至想给季迦叶那个乱臣报仇,你说,朕会在身边留个这么危险的人吗?”
夏国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儿女都是债啊,小女儿自小乖巧,怎么长大了竟然主意这么多呢……
他真的老了啊,唉。
“只要微臣还活着,夏国公府都对陛下忠心耿耿。”
也就是说,哪怕让他辅佐新帝,他都肯了。
李商言都要觉得这男人傻了,这份忠心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为什么?”好一会儿,李商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朕当年可是答应过国公的,皇后之位永远都是初晴的。”
“那老臣便腆着脸求陛下,日后若是小女犯了大错,也求陛下留她一命。”
你看,就连夏国公也不信他的真心?那当初为很么还要把掌上明珠嫁给他这么没权没势的公主呢?
当时哪怕是荣王,都比他更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整个朝堂,一开始就站在他这边,从未更改过犹豫过的也就这个中年男子了。初晴虽不说,但心里也是埋怨的,是夏国公府助他登基,他却重用萧家。
但放眼历史,那些被大臣扶上皇位的皇帝,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是,他是冷血无情,可他就想做个好皇位,他又有什么错了?
“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可犬子无能,恐怕无法担当辅佐幼弟的重担,还请陛下另择名师。”自己的儿子他是了解,乾帝既然跟她这么说了,那孩子大概就真的了,被子云知道乾帝有了长子,甚至还要立那个孩子为太子,恐怕真的会反。
李商言觉得喉咙有些难受,就像堵了一团棉花,他干干笑了下,“岳父放心,我在外头没有孩子。”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夏国公行了个礼,却没有接话。
“以后也不会有,初晴会是我唯一的皇后,若是她……那就从宗室过继一个,好好教养,守成还是能的。”
那时候他给不了她答案,现在却能。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