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貊足足在寒风中立了半个时辰,女皇才让他进去。
女皇寝殿里的味道有些奇怪,各种各样混杂着,闻着极不舒服。
他垂着头,跟以往一样,视线只停在自己鞋面之前。
女皇慵懒地躺在软塌上,背后垫了舒服的迎风枕,甫一见到那张微青的脸,还吓了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季貊拱手行了个礼,“微臣无事,没了傀儡城,炼制傀儡遭到反噬,养几天变好了。”
女皇敛眉打量他数息,最后方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小帅哥,以后这张脸恐怕就不能看了。
她的视线太直白,季貊想忽视都难,但从始至终,他也只是垂着头,恭敬无比。
“听说嘉善被带走了?”
“是。”
“你打算怎么办?”
季貊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好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只要能帮忙,我尽量帮。”好歹伺候过她一场不是吗?
季貊盯着亮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声音哑哑的,“暂时没想好,只是那两千傀儡寿命都不长,恐怕撑不到明年,还请女皇尽早做打算。”
“那披没用了,再炼下一批就是了,南伽国不缺人,尤其是男人。”她说的无比轻巧,根本没意识到,这轻飘飘的话语已经与她一开始的初衷相悖。
当时那个还希望将国家治理地井井有条的女皇,如今也只是一个热衷权势的女人。
她要整个天下都臣服在她脚下,至于会死多少人,会流多少血……哪有战争不流血,不死人的。
季貊突然抬头,盯着女皇略微苍白的面容,视线在她平坦的小腹停留数息,女皇怀有身孕之事没几个人知道,但这其中却包括了季貊,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薄唇,“女皇多为腹中孩子想想。”
“哦?”女皇兴味地调了下嘴角,干脆坐了起来,“这不像你啊季貊,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她都被他的心狠吓到,哪个正常的孩子会将自己娘亲做成傀儡,季貊简直就是个小怪物,毫无人性可言。
现在却要她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微臣这身的罪孽是洗不清了,但陛下不一样。”
那些血腥的残酷的事情那个男人都会替她做了,她只要保持干干净净的,做个高高在上的女皇便是。
沉默瞬息,女皇突然轻轻笑了,“看来嘉善那姑娘,对你的影响确实很大。”
“可惜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骗骗那些傻瓜的,季貊,不管你做什么,你死了只能下地狱了。”
“是。”
他越恭敬,女皇便觉得越没意思,当初那个动不动就龇牙咧嘴的小狼狗已经变了,竟还劝她向善……呵呵。
“你过来。”
垂着的手紧紧握了握,却不敢忤逆女皇,走进就站在床榻边,女皇抬起纤纤素手,轻轻勾住他的玉带,将人往自己这一扯,季貊没料到女皇会突然出手,要知道方才能让他等这么久,就说明那人在里面……
他双手撑在床上,身下是一脸不怀好意笑容的女皇,“你说,被他知道我们俩……他会不会放过你?”
季貊眼底滑过一丝狠戾,声音喑哑而沉重,“你不敢。”
那人爱惨了女皇,到时候他就是死,也会拉这个女人做垫背。
“不一定啊,不过,他如果不在了,我以后绝不找你,你还是南伽国的国巫,如何?”
他喜欢长得好看又不服管教的人,现在的季貊对她而言早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若是能再借他之手出掉那人,也算物尽其用。
季貊冷冷勾了下唇角,隔得这么近,女皇才发现不只是脸,就连脖子都是泛着青色……他整个人就像笼罩了层死气,想到刚才温柏水说的,女皇后知后觉地皱眉,“你先起来。”
女皇是什么样的人季貊会不知道吗。
他刚起身,女皇就慌忙朝后退了退,昔日冒天下之大不韪温存的男女,如今却避之如蛇蝎,女人啊,呵呵,就是见异思迁冷心冷肺的东西。
“我答应你,不过……”
季貊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才出来,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女皇寝殿之外除了几个守卫便再无他人,他惨淡一笑,抬手瞧了瞧带着皮手套的手,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寒意渐浓,他盯着面前朱红气派的宫门,迟迟没有推开。
他十五岁以南伽国国巫的身份进宫,见到那个明媚尊贵的女人,他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她温柔地对他笑,告诉他,以后有她护着,绝不让他受委屈。
他当时信了啊,总想着这世上还有人会对他好,对他笑,多好啊,他都愿意为那个尊贵的女人做任何事。
然后,他见到了那人,看到那明媚的女人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他很怕那人,一直都怕,所以,也开始怕那个女人。
“大人?”
老疤见大人出了宫门后就站在那儿,迟迟不动,忍不住担心唤了声,似乎每次只要是被女皇召见,大人总是那副神不思蜀的样。
等季貊看清了老疤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说,“老疤,也就你一直在我身边了。”
老疤目光闪了闪,“属下对不起大人,也没能替大人分担什么,现在更是……”
“与你无关,我这人命太硬,到今天也是我自作自受,你若是有更好的去处,还是别跟着我了。”
这是他肺腑之言,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关心别人的未来,以往他连自己都不爱惜,更不要说别人了。
“大人……”
“好了,我们回去吧。”
“大人我们不去找公主了吗?”
“不去。”
就这样吧,她跟谁都比他好,就这样吧。所有的事情也该来个了断了,就这样吧。
这头季貊前脚刚走,温柏水又端了碗素面进来,上面铺了胡萝卜丝跟酸豆角,都是他派人从乾国找来的。
“他走了?”
“是啊,本来是想问他战场的事,结果那小子,满脑子只有嘉善,我问了半天都没问出什么。”
温柏水轻轻嗯了声,夹了筷子面喂到她嘴边,漫不经心道,“可没说我坏话吧?”
女皇眼下嘴里的东西,白了他眼,“我们能说你什么坏话,都说怀孕的人容易多想,我看你比我还更像怀孕的,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
“是我不好,你别动气,我才天泽国那边,大概是被乾帝的人怂恿出兵,他们觊觎傀儡术也不是一天两天,”又喂女皇吃了口面,“这些我会处理,不过,你的肚子迟早瞒不住的,你打算怎么跟朝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