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很大的雨，云层翻滚，像是有海浪在里面汹涌。接天的雨像铅坠一样疯狂的砸下，在海上砸起细密的花朵。整个世界都是黑的，黑色的云，黑色的雨，悲伤的气氛凝固成实质。
这种天气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人在外面游荡，跋扈的公子和优雅的小姐都缩在自家的壁炉旁边打盹，火光照着他们充满贵气的侧脸。仆人们恭敬的站在旁边，却也眯起眼来享受难得的惬意。穷一点的人家会把家人召集起来，一起围在火炉旁边，再点上几只蜡烛，读一本有点发黄的圣经或者童话故事，脸上带着笑容。
就连那些在街上乞讨的乞丐和流浪汉都成群结队的躲到了桥洞下面，各自靠着温暖的角落，找来一些没有淋湿的柴火点燃，烤烤自己的身子，盯着外面的雨还有湍急的流水沉思发呆。
在这样一个靠着海的小城，晴天固然会很开心，海滩上都是开心的疯跑的孩子，抓都抓不住。还会有年轻的姑娘们在水里嬉戏，拨弄着浪花，咯咯地笑着。
雨天也很不错，无论是暴雨还是小雨，人们都会享受这难得的静谧。什么事都不用干，什么事都不用想，只是看着温暖的火光跳动，在人们的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交界。
远方的海浪滚滚，声音如轰雷，但却吵不到这个安恬的小镇。火光透过窗户照亮街景，在雨夜里闪动着如同星火。
这样的生活还真不错……没有烦恼，没有愁苦。也不用担心会不会从身后窜出来神或者狂热者一类令人厌烦的东西，还不用成天去战斗。
这就是我和艾欧妮约定好要一直过下去的生活吧，住在一个不算热闹但也不会冷清的小镇里，看着夕阳落下。
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生活啊！我靠着壁炉，她靠着我的肩膀，我们一起看一本童话书。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书上，打出缓缓过渡的阴影和光。
她搂住我腰的手紧了紧，靠在我肩膀上的头无意识的蹭了蹭，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却又没有听到。然后又轻微的移动了一下身体，调整睡姿。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动，像一只睡熟的猫，安静的蜷缩在那里。
我笑着把书合上，放在壁炉的旁边，然后把她轻柔的抱到床上。书正好看完，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美满的结局。
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木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橘黄色的火光温暖明亮。
……
就这么死了？变成了一具尸体，安静地躺在棺材里，像是睡着了……但你怎么叫她也不会醒来。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是不是真的，总觉得她会忽然从大理石棺材里蹦出来，一拉眼皮做个鬼脸。然后对着自己极度惊吓的面庞捧腹大笑，说哈哈哈你被骗了吧……
然后会扑到我的怀里撒娇，说哥哥我想你了。
但她确确实实死了啊！大理石棺材的盖子从合上后就没打开过。每当从梦里醒来，那死一般的沉默更让人心碎。
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杀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杀过，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直观的感受到死亡。就像死神在河对岸朝你招手，带走你身边的所有重要的人，但就是不带走你……最后留着你在原地，发了疯一样满世界的寻找着重要的人，但就是找不到。
太快了吧……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她就死了，死在了那些神的手里。
忽然胸口一阵疼痛，可能是棺材压在自己背上太久，也可能是几天几夜的赶路伤到了自己……但其实只是想她了。
想她想到连心都疼痛起来。
……
“哥哥，我是怎么了？感觉好难受……头也好晕。”艾欧妮在床上虚弱的问我。
“没事的，你只是身体不适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勉强的应付着，笑容尽可能得不那么悲伤和颤抖。
你被修罗神的衰亡之瞳攻击到了……很快……很快你就会死啊！
“真的吗？哥哥不要骗我……我好难受，我是要死了吗？”艾欧妮问我，因为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使她无法转动自己的头部，只能虚弱的盯着天花板。
“不会的……艾欧妮不会死，哥哥保证，艾欧妮不会死的。”我抓住她的手，小指勾上小指，拇指相抵，说：“我们拉钩哦，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要是你死了，还有谁来陪我呢？”
“那就好……”艾欧妮喃喃地说，望着木屋的屋顶。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我发现我们居住的木屋其实很安静，夜深人静的时候连鸟的啼叫都听不到。但这间屋子平时都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现在那个总是欢声笑语的女孩就要死了。
“艾欧妮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愿望吗？给哥哥说说吧。”我向艾欧妮问道，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有啊，想要去滑雪，想要去镇上那所最大的教堂听唱诗班朗诵，想要买很多很多的糖，嗯……还想和哥哥结婚。”艾欧妮很郑重，很郑重的数着这些愿望，脸色都因为兴奋而有些红润。
结婚？我小小的楞了一下。
“哥哥不许笑我啊……我知道自己很幼稚，但是我喜欢哥哥啊！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艾欧妮说完，脸上浮现了两朵红晕。
原来，不只是我喜欢她吗？
“怎么会笑你呢，哥哥也喜欢艾欧妮啊！哥哥也想和艾欧妮结婚。”我看着她碧蓝色的眼睛，说道：“你说的那些，我们明天就去做吧，可能以后我就没有时间了。你的病不是问题，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明天就出发吧。”
“好啊，谢谢哥哥……”声音渐渐减小，然后变成了轻微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我叹口气，熄灭了蜡烛，然后离开了房间。
还有一个月，把这些都完成吧。
绝对不能让艾欧妮知道衰亡之瞳的事情，要把这些蒙在鼓里……痛苦什么的，我一个人承担就好。
艾欧妮是我的妹妹啊！她应该永远是笑着的，那就让我来哭，来发怒，来痛苦吧。
……
“冷凝冰先生，请你以爱情的名义宣誓，你愿意娶你身边的这位女士做你的妻子，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愿意和她终生相伴，永远不离不弃，爱她，珍惜她，保护她，直到天长地久，你愿意吗？”艾欧妮穿着白色的婚纱问我，碧蓝色的眼睛充满期待。
但此刻的她虚弱无力，只是强撑着站在这里，苍白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令人怜惜的美。
衰亡之瞳发作的日子就快来了，很近很近。她已经坚持了一个月了……衰亡之瞳就要来了，带走艾欧妮的命。
“我愿意。”我答复着，可是语气里有一丝悲伤。
终究还是要来了吗？死亡的日子？
这种明明知道，也想要去改变，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化为泡沫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就好像溺水，你只能在水里无力的折腾，然后窒息而死。
“艾欧妮小姐，请你以爱情的名义宣誓，你愿意嫁给你身边的这位男士做你的丈夫，无论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你都愿意和他终生相伴，永远不离不弃，爱他，尊重他，照顾他，直到天长地久，你愿意吗？”我对着艾欧妮说道，压抑住了语气里的悲意。
这是开心的日子，是我和艾欧妮结婚的日子……怎么能被破坏呢？
“我愿意。”艾欧妮说，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蓝色的眸子像是宝石，在夕阳的侧影下闪闪发光。
她的脸上都带出了一丝兴奋的红潮，一抹娇羞的红晕。
这么看来艾欧妮真的很漂亮，穿上婚纱的样子像是精灵，在阳光下水晶般剔透。
她开心的样子真的好美，美到让人不顾一切想要去拥有她，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爱你。”我对着艾欧妮说出坚决的誓言。
“嗯。”艾欧妮应了一句，缓缓向我走来，搂住我的腰。脸轻轻的枕在了我的胸膛，缓缓闭上眼睛。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默默拥抱，远方隐隐约约传来钟声。
……
艾欧妮……艾欧妮……艾欧妮。”我跪坐在床前，紧紧地攥着艾欧妮的手，像是怕少女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要说那么多遍啊……我在听着呢……”艾欧妮躺在床上，微微一笑，笑容虚弱而无力。
“你还好吗？”话说出口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她现在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了，衰亡之瞳的破坏性太强……现在五脏六腑都被腐蚀了吧，会很……痛的吧。
“我很好啊，很开心，我嫁给了哥哥……哥哥是我的丈夫了。”艾欧妮笑着说，几乎涣散的瞳孔里闪动着莫名的神采。
“……”我不知道怎么样接话，只能沉默下去。
“这几天很开心，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东西……而且还和哥哥结婚了，真的很开心。”艾欧妮缓缓说着，像是叙述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还记得一个月前，你问我我的愿望是什么吗？其实我只是想要哥哥你开心而已，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好，让我死也愿意。”
“不要说那种话……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我不知怎么忽然暴怒起来，像是一只发狂的公牛：“我没有同意，你就不能死，绝对不能！”
“那么……哥哥你开心吗？”艾欧妮像是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侧过头来问我。
“开心……很开心……”我攥着她的手，喃喃地重复着。
“开心就好啊，哥哥开心了艾欧妮也会开心的。所以哥哥要一直开心下去，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是我死了……”艾欧妮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的……好的……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啊！”我忽然落下泪来。
“要快乐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我死了……”艾欧妮断断续续的重复着，最后渐渐没有了声息。
我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艾欧妮沉睡下去，看着她恬静而安详的侧脸。
衰亡之瞳在死亡的时候是毫无预兆且没有痛苦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死亡的时候也在想着我吧……但我却没有能力救她，我还真是没用啊。
“呜……”
怎么会这样啊！假的吧……我面前的这个女孩，这个总是要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孩……是绝对绝对不会死的啊！你要是死了，还有谁能陪我呢？
心忽然好痛，像是被撕裂了的那种，一片一片的碎了开来，掉到地上，发出玻璃破碎的声响。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啊！
我们说好了要在见面的那片海滩上做一个木屋，然后生活下去的呢？我们说好了我永远是你的哥哥，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你都忘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顾一切的痛哭起来，把头埋到床上，哭声嘶哑凄切，痛彻心扉。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
我把大理石的棺材轻轻放在海滩上，挖了个坑，然后把棺材放下去。
雨还在下，一阵又一阵的浇到我的头顶。
我望着已经静静躺在深坑里的棺材，忽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说出来还有什么用，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把土填上，掩埋住精致的大理石棺材。
从此艾欧妮就再也没有了……而我，会带着仇恨活下去，为艾欧妮报仇。
既然世界赋予我们这种人仇恨，那我们就用它来焚烧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