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出现,不怕被发现了。”
眼看着车子被李修齐开进了镇子里,我必须要问了。
李修齐避让着雨中狭窄路面上的来往的行人和其他车辆,“我也该出现了。”
哗的一下,车头前激起一大片水花,我跟着颠簸的车身也晃了起来,车子像是刚经过一片坑洼严重的路段。
“送你去哪儿。”李修齐侧头,看看紧抓住车顶把手的我。
我本来想说到派出所门口,可还没说,手机响了起来,李修齐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看样子是想让我先接了电话,然后再继续开送我。
我赶紧拿出电话,心里想着可能是曾念找我,结果真就是他打来的。
“喂。”我和曾念通话,眼神停在李修齐紧握方向盘的手上,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和曾念的手很像。
“你在哪儿。”曾念问我。
我往车窗外看,大概辨别出车子停在了我们昨晚住的那家客栈不远的地方,“在客栈附近呢,你忙完了吗,你在哪儿。”
李修齐瞥了我一眼。
曾念回答我,“我就在客栈里,这么大雨你没淋到吧,我去接你。”
我心里一慌,绷紧了脊背说,“不用,我走几步就到客栈了,你就在里面等我吧,我马上回去。”
曾念隔了几秒,“那好。”
结束通话,我准备下车,“谢谢你送我,像你对我说的那样,你也珍重。”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我推开车门正要下去,李修齐那边也响起了开车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他的人比我还快,已经先下车了。
他下来干嘛。
我下车关上车门,李修齐在车子一侧站着,正看着我和曾念住的那家客栈方向。
我绕过车头走到他身边,“我走了,你不用下来。”
李修齐笑了,“我要去见个人,不下车怎么见啊。”
我气闷,觉得和他这次重新见到,他整个人都有些怪,说得话总像带着玄机,还提醒我小心身边人,我要小心哪一个呢。
算了,我朝客栈走去。
不过一百米的距离,我小跑着过去很快就到了客栈门口,刚站稳,就看见了曾念,手里拎着伞正专注的看着我。
看见他打量疑惑的眼神,我知道是自己身上奇怪的衣服让他这么看着我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走过去也看着他,“雨看来要停了。”
曾念微微敛了眼眸,伸手揽过我,“我把咱们的行李拿过来了,你去换衣服吧。”
我跟着他一起朝房间走。
刚上了楼梯,就听见身后传来李修齐的说话声,“曾总。”
我的脚步顿在客栈的实木楼梯上,和曾念一起回过头,看到了站在客栈里的李修齐。
曾念把原本搂着我肩膀的手,很自然的滑到了我的腰上,还用了点力,让我和他靠的更近一些,然后才微笑着和李修齐说话,“李法医,这么巧。”
我绷着脸色,看到李修齐朝我们走过来,他也目光自然地朝我看了一眼,眸子里升起我熟悉的淡淡笑意。
曾念一直不动,等着李修齐自己走近。
李修齐站在了楼梯最下面的地方,微微仰头看着我们两个紧紧依靠的样子。
曾念的手在我腰间动了动,开口对李修齐说,“李法医这段时间,可是让关心你的人担了不少心啊,看见你没事就好……对了,年子,我们订婚宴的请柬,抓紧给李法医一下,我行李箱里有,你去拿一下吧。”
我看了眼曾念,他什么时候还把订婚的请柬也带来滇越了。
“去啊。”曾念温柔的看着我,催了一下。
我没再去看李修齐,转身继续上楼,身后响起两个男人交谈的说话声,他们就站在楼梯上聊了起来,可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我心里不安的到了房间门口,拿了钥匙开门,进门前又往楼梯上望了望,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李修了,只能看见曾念的背影,站得笔直。
我打开曾念的行李箱,几张我们的订婚请柬就放在最上面,我拿起来一份看着,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还挺有分量,拿在手上有点重。
给了,他也不会再回奉天去参加,何必呢。
我把请柬又放回去,可看了看,又拿了起来,转身往房间门外走。
到了走廊上,我一愣,看到曾念和李修齐已经并肩站在了一处,两个人就站在客栈回字形的中空走廊上,挨着扶栏,还在说着话。
这一幕,突然让我心里升起一个怪怪的念头,我觉得,他们两个像是原本就认识彼此,是在我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有了交集之前,就早已相识。
这感觉,太真实了,我想着看着他们,手心里起了汗。
曾念这时侧头刚好朝我这边看过来,见我出来了,就对着我笑,我看到他在说话,那话是说给旁边李修齐听的。
我听不大清楚,隐约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喉咙滚了滚,准备走过去,李修齐听着曾念的话,也侧头来看我。
他目光笔直,像是一下看穿我的心,就如同那次在暴雨中吻我之前的眼神,我一直记得。
李修齐的目光移到了我拿着请柬的手上,脸色淡然的看着,看得那么认真,像是要直接用眼神把这张请柬给收下。
免得我亲手交给他的那一刻,真的发生。
我使劲捏着请柬,脚步快不起来,曾念却迎了过来,又搂着我走回到李修齐面前,帮我把手抬起来,把那张请柬举到了李修齐面前,“很希望你能来,尤其是正式举行婚礼的时候。”
李修齐很平静的从我手里抽走了那张请柬,目光始终停在那上面,打开看了看说,“恭喜。”
并没说究竟会不会参加。
“我还要去楼下等朋友,有机会再见吧,不耽误你们二人世界了。”李修齐拿着请柬,和曾念告别。
“好,后会有期。”曾念也客气的回答。
李修齐转身下楼,曾念拉着我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
我正想说咱们回去吧,楼下客栈前台那边就传来一个激动的女人声音,叫着李修齐的名字。
往楼下一看,一个女人正紧紧的把李修齐搂住,带着哭腔在说话,“哥,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样啊!吓死我了!”
是向海湖。
她终于出现了,可她怎么知道李修齐在客栈这里,难道他刚才说要等的朋友,就是向海湖。
曾念收回看着楼下的目光,对我说,“回去吧。”
回到房间里,我默默找出衣服去卫生间里换,出来时看见曾念也换了衣服,正把一件休闲衫套上身,见我出来就问我今天去哪儿了。
我被问得一愣,“我到处闲逛,无意中遇上了李法医,然后你就来电话了,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没把怎么找到李修齐的实情全说了。
曾念整理衣服,低着头说,“嗯,我看到你从他车里下来的……咱们晚上去房东大嫂家里吃饭吧,收拾一下就过去。”
说完,他若无其事的从我身边走过进了卫生间里。
我呆愣的站在原地,原来他看见我和李修齐一起下车了。
曾念再没跟我提起今天李修齐出现的事情,我们去了房东大嫂家里,团团见我来了很高兴,告诉我那个小男孩看见她之后好了许多,都能开口讲话了。
把我拉到床边,小男孩看清是我,还真的说话了,只是声音很虚弱,我勉强听出来他叫我“团团的妈妈。”
“我告诉他,你要和爸爸结婚啦,以后真的是我妈妈了。”团团靠着我,眼睛盯着床上的小男孩不肯移开半分。
房东大嫂来喊我去吃饭,我看看床上的小男孩和团团不愿离开的神情,就问能不能大家就在这屋子里吃饭。
等我们坐在床边时,小男孩看着我们,使劲露出笑容看着。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偶尔房东大嫂和曾念会用方言说话,我听不懂也不想去听,就和团团一边吃饭一边都看着床上的小男孩。
直到听见房东大嫂换了不流利的普通话,有点吃惊的问曾念,“谁拿走咧!拿那个要干嘛,死人的……”
被曾念的眼神瞪了一下,房东大嫂不往下说了,眼神慌乱的朝团团看了一下,起身说去添菜,走出去了。
我有些纳闷的看着曾念,刚才他们说了什么,怎么还提到死人。
哪个死人……
吃晚饭离开时,曾念主动和我说起了刚才和房东大嫂说的话。
“我这次回来其实还为了另一件事情,本来想查明白了再跟你说,可还是告诉你吧,我不希望你觉得我有事瞒着你,过去我们那么多年浪费掉,就是我这么处理事情弄成的,不想再犯错了……年子,我今天是去了滇越公墓,因为苗语的骨灰,前段时间被人偷走了。”
我意外的看着曾念,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怎么回事,那找回来了吗?”我问他。
曾念摇头,“还没有,我今天出去那么早就是有人说有消息,去见面了,结果没什么用。”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笑了一下。
“把苗语的骨灰偷走要干嘛呢,你有怀疑的人吗,团团不知道吧?”我想不出什么人会做这么缺德的事情,又担心孩子知道了。
“她不知道,房东大嫂也是今天我说了才知道的,所以她刚才吃饭时才会那么说话,我还在查,不能确定这件事跟谁有关。”曾念用手掌抹了下脸,有些疲惫的回答我。
我想起苗语的惨死,想起曾念和我说的那些边城苗家的往事,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不报警吗?”我又问曾念。
“在这种地方,我知道什么办法比报警更能解决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和你说了就是不像你觉得我瞒着你什么。”
曾念说着,眼神温柔深情的盯着我的眼睛。
我只能对他笑,可心里却觉得他这话说的……别有意味。
第二天,曾念依旧去忙寻找苗语骨灰的事情,我本想和他一起,可一出客栈门口,就被向海湖叫住了,原来她也住在了我们住的这家客栈里。
她一个人,没看见李修齐也在。
曾念只和她打了简单的招呼,就急着离开了,剩下我自己面对这个女人。
她提议和我去喝杯咖啡,我不想去,可知道不去她也会继续纠缠,还不如坐下听她到底要说什么,就找了镇上唯一的咖啡馆坐下。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滇越的,果然没错。”向海湖虚伪的笑着和我说。
我没搭茬,喝着咖啡。
向海湖并不介意,自己接着往下讲。
“是李修齐主动联系我的,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他没事,结果你还是比我早了一步,他还是更在乎你呢,呵呵,心里开心吧,被两个男人惦记着,这感觉多好。”
我放下咖啡杯,静静地看着向海湖涂成艳红色的嘴唇,这颜色实在和边城的氛围不那么搭调,看着不舒服。
我知道,这时候我的沉默是对待她的最佳办法。
向海湖突然嗔怪的看起我来,“你知道吗,当年是我先看上他的,可他眼里只有我那个姐姐,只有向海桐。”
突然听她提起过世的姐姐,我也不算意外,其实我早就感觉得出她对李修齐的那份感情,绝不只是自己姐姐前男友那么简单。
“我和他表白过,可他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胡说,根本没当回事,还跟我姐姐讲了……他以为他眼里那个完美女朋友有多么好,多么善良吗!呵,向海桐都是装的,只有他才会信!”向海湖说着,喝了一大口咖啡,呛到了连声咳嗽起来。
我看着她拿出纸巾擦眼睛,依旧沉默着。
“可他对我也是有好的地方的,他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就跟我说过……”向海湖说着,看我的目光变得神秘兮兮,“他有次跟向海桐吵架了,喝闷酒跟我说过,好女人该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我目光闪动,想象着李修齐喝多了说这些时的样子。
“可他不知道,就是他这么说,让我更喜欢他了……在国外那些年,我怎么熬过来的?自己想想都害怕。”向海湖的声音里带着悲凉,眼神瞥向咖啡馆窗外的那片雪上。
可她干嘛找我说这些,目的何在呢。
我始终觉得,向海湖自从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就透着诡异的色彩,她和李修齐曾经的那些古怪对话,我看不透。
“你不知道吧,当年我姐姐出事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人了,就像这次一样,谁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后来他还被怀疑过,他因为那个才好长时间不做法医了的,你听他说过吗?呵,他不会跟你说这些的,你肯定不知道。”
看着向海湖自信的眼神,我虽然还是不说话,可心里明白她说的对,我真的不知道。
有关他的过往,我又知道什么呢,又有什么理由要知道呢。
可听着向海湖的话,我心里却分明很渴望知道那些,和他有关的那些。
操蛋,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
向海湖大概觉得她的话已经让我起了变化,很满意的喝了口咖啡,继续往下说。
“他和我说过的,说他喜欢的女人总会下场凄凉,我跟他说我不怕,大不了两个人一起下地狱,怕什么呢,可他……心里没我,我本以为你会跟他在一起,等着看你怎么下场凄凉呢,可你真行呢,选了我们曾总,没要他。”
我眯起了眼睛,冷漠的盯着向海湖的脸。
“你到底什么意思,直接说吧。”我终于开了口。
向海湖的脸也冷了下去,看着我好半天才问我,语气森森,“左法医,你相信人会重生轮回吗?信吗。”
我坚定的摇摇头,表示不信。
向海湖轻蔑的笑起来,“我也不信,要真的能重生能轮回,那你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呢……如果你是我姐姐重生了的话。”
我听得后脊背一凉,成天和死者打交道的我,还是被向海湖这带着阴风邪气的一句话给惊到了,她到底什么意思,她精神有问题了吗。
正常人谁会这么讲话。
“你把你姐姐怎么了。”
向海湖瞪着我,满意的保持笑容,突然用双臂把自己紧紧抱住了,眼神里透出迷茫的神色,“我没把她怎么样啊,她是我爸妈的骄傲,是他的最爱,我能把她怎样……”
我觉得,向海湖是有些不正常了。
“我大概会和舒添生活下去了,你也看到了,我没名分,可是在他身边能得到的,没什么名分也无所谓,反正不能嫁给他,我也无所谓……等你和曾念结婚了,我也会正式搬进舒家的,大家以后一家人。”
我听得恶心,想着将来可能出现的恐怖画面,满心抵触。
可向海湖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我还是不确定。
“我定了晚上的机票,要回去了,咱们奉天见吧,你的订婚仪式,我可是很期待的,希望……很顺利吧,老爷子是这么希望的,我当然和他站在一起。”向海湖突然就像恢复了正常状态一般,说完这些喊了服务生买单。
我的心,贝塔成功说得一塌糊涂起来。
离开咖啡馆,向海湖和我像陌生人一样分开,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一片阴霾不管我愿不愿意,似乎都会跟随着我了。
这对于准备开始一段新生活的我来说,不是好兆头。
她还有更重要的话没对我说出来,一定是,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吗,我眯眼看着向海湖身影消失的地方,胡乱响着。
手机大叫起来,吓了我一下,我看见了白洋的号码。
“喂,李法医在我们派出所呢,你快过来!闫沉也在,他也刚到。”白洋声音很小,像是背着人给我打得这个电话。
我心里一惊,抬脚朝派出所的方向走,“他们在那儿干嘛。”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呢,年子,真的!刚看见李法医我还高兴坏了,可算看见他没事出现了,可是……他是来自首的,自首!”白洋声音大了起来。
我一下子站住,眼神狠狠怔住,“什么,自首什么?”
白洋继续,“他刚坐下我还没缓过劲儿来,闫沉就也来了,他也说要自首,我靠!我疯了!”
我再次被惊到,“你等我,我马上过去,见面说。”
我开始跑起来,心里竟然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心是慌的。
派出所的门口,一脸痴呆像的白洋已经在等着我,等我气喘吁吁到了她面前,她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我一把搂住。
“我疯了,你听见也疯了吧……”白洋在我肩头喃喃说着。
我推开她,“快说怎么回事,他们人呢,自首总要有原因,为了什么。”
白洋深呼吸,看着我回答,“他们两个都说,十几年前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为了那个来自首的。”
我深深蹙眉,“误杀自己的父亲,他们……”
白洋明白我的意思,点点头,“他们都说了差不多的话,和你怀疑的对上了,他们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
闫沉,李修齐是兄弟。
我盯着白洋身后派出所的大门口,咬着牙哦,说不出话。
难道李修齐和我说的自己要解决的事情,就是这个,是十几年前悬而未破的杀人案子,他亲生父亲的案子……
可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弑父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去做!
他用自己手里的一把解剖刀,替那么多冤魂抓到凶手,他自己怎么会……我不可能相信。
“走吧,人已经被分开控制了,一会儿就要先审一下,我可以让你去听。”白洋拉拉我,让我跟她进去。
我又一次走进了这里的监听室,先看到的不是李修齐,是坐在审讯室里的闫沉。
闫沉平静的坐在那儿,等待着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他们说,是一起做的那件事吗。”我忽然想起这个,转头问身边的白洋。
白洋盯着审讯室里的闫沉,“不是,他们都只说是自己做的……他们两个,至少有一个人在说谎,对不对。”
我无法回答。
审讯室的门开了,负责讯问的警察走了进去,坐在了闫沉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