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这个声音,让我支离破碎的一段记忆,重新粘合了起来……
我十八岁的最后五天里,发生了那件事,曾添出事以后我就想过,也许他的改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只是他掩饰得极好,我也在那件事之后记忆模糊,所以没能发现无声之中的改变。
那年冬天一直没下雪,我还和曾念住在我家那个旧房子里,曾添经过短暂的沉默寡言后,也恢复到了他妈妈去世之前的状态,生活似乎一切照旧。
曾念忙着看书准备高考,我妈也继续在曾家做住家保姆,不过因为曾念在的缘故,她每周回家的次数变成了两次。
其余时间,曾添也开始频繁出现在我家,以前他很少到我家里,他妈妈不在之后他开始不愿回家,经常在我家看书到很晚才不得不回去。
这样一来,晚上时间就从我和曾念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我看着坐在旧写字台那儿一起看书的二位,心里憋得实在难受。
明明是兄弟,可是曾添那傻小子还不知情,我真想直接跟他挑明了,可是也知道那么做不妥当,只能自己继续辛苦忍着。
那时候的我,叛逆得厉害,明知不该做的事儿却总会更强烈的想去做,所以某天晚上看着曾添在请教曾念问题,我也凑了过去。
曾念拿着笔抬头看我一下,他那时候可是要比现在冷漠疏离太多,看我的眼神几乎都是不带情绪的冷看一眼,我也看着他,瘪瘪嘴,拍了下曾添的肩头。
“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家啊?”我问曾添。
曾添都没抬头,嗯了一声,继续等着曾念给他继续讲题。
我弯腰凑近,看着他们面前的习题卷子,“要不你把他领回你家吧,那么舍不得离开,什么题啊非得问他?”
曾念把手里的笔放下,“我刚才说的,明白了吗?”他是在问曾添。
曾添点点头,“明白了,可是……”
我啪的拍了一下曾添后背,“可是什么啊,赶紧走人,我困死了要睡觉了!”
曾念一言不发低着头。
等曾添收拾好东西走出我家时,我跟在后面送他,他回头看着我突然问,“晚上,你们两是怎么睡的啊……”
我瞪起眼睛,“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们两怎么睡的?我们各睡各的,有什么好问的!”
曾添贼兮兮的坏笑,“你看你急什么,我就是问你们怎么各睡各的啊。”
我把他推出门口,“滚蛋。”
回到家里,餐桌上多了杯热牛奶,曾念的人应该在卫生间里,我听见那边有哗哗的水声。
我拿起牛奶,温温的,喝一口正好不烫嘴的程度,歪头盯着卫生间门口看,里面的水声停了,我赶紧坐到旧写字台前,假装看书。
脚步声在身后越走越近,“别装了,赶紧去洗脸睡觉。”曾念的声音响起来。
我转头看着他,喝了一口牛奶,“你喜欢这个弟弟吗?”
曾念正用毛巾擦着被弄湿的前额头发,听我这么问,手慢了下来,“你说谁。”
我挑了下眉头,“曾添啊,你不是知道他是谁吗。”
曾念的目光阴鸷的看向我,一张脸在我家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格外阴冷淡漠。不过一起住了这么久,我早就习惯他这副眼神,也不觉得怎样,毫不回避的看着他,等他回答我。
“你别多事,多嘴。”曾念只说了这几个字,然后走开去把毛巾晾起来,没什么跟我多聊的意思。
等他折回来看我还坐在那儿不动,也不再催我,自己坐到了他睡的那张床上,我端起牛奶走到他眼前站住,“那小子挺单纯的,你别打他注意啊,我会看出来的。”
曾念抬头,眼神盯着我的脸,几绺半湿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白天时要温和一些,我不禁就有点看着出神了。
“我想怎样,你能看得出来?”他歪了下嘴角,问我。
我被问住。
曾念的手抬起来伸向我,我没防备就没来得及去躲,他的手指凉冰冰的摸上我的嘴唇,抹了一下,“别管别人的事,赶紧刷牙洗脸,我明天还要早起跑步,别耽误我休息。”
他说完,手也放下去,起身走进了厨房里,我看见他开了水龙头冲了冲手,他的手刚才给我揩掉了嘴唇上留下的白色奶渍。
晚上睡觉时,我和他之间隔着我妈挂起来的一道布帘,开始我超级不适应,觉得我妈是故意把这么个男孩带回家,可是曾念在帘子拉起来之后,从来没半夜起来过。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不再那么防备他。可毕竟是夜半共处一室,我偶尔还是会乱想点什么,不知道他每天晚上是不是跟我一样。
“左欣年……”
我正闭上眼睛准备停止胡思乱想睡觉,曾念却突然慢悠悠的叫了我一声。
“你叫我,呢?”我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曾念可从来没在帘子挂起来之后跟我说过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左,欣,年……我叫错了吗。”曾念更慢的一字一句,重新叫了我一遍。
我瞪着棚顶,眨眨眼,“没错,叫我干嘛?”
“你别跟曾添说我的身份,我不希望这件事被你说穿了。”曾念跟我说。
原来还是为这个,我翻个下身,瞪着眼前的布帘子,“行啊,不过求人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好半天没听见曾念的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再搭理我了,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睁开眼,就听见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动静,我知道是曾念出去晨跑了,也赶紧起床,准备上学。
到了教室,曾添比我早到,见我来了就凑过来,“这个月十三号那天,我要约你。”
我把书本拿出来往桌子上放,“约我干嘛,那天不约。”
这小子明知道这个月十三号那天是我生日,往年他知道我忌讳这日子,都是玩一天给我补过生日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要那天约我。
“你别多想啊,不是就约你一个人,好多同学一起呢,我也准备把你哥叫上,你说他能去吧?你帮我问问。”曾添拍拍我的手背,盯着我。
我把手拿开,“到底干嘛,说清楚,我听你这哥,叫得可比我顺溜啊,你啥时候听我叫他哥了?”
曾添嘿嘿笑,上课铃响了起来,他没说完只能坐回自己位置,临走跟我说等会下课再接着说。
可是下课铃响了之后,苗语就出现在了我们教室门外,她往里面张望着,大声叫了一句,“曾添,你出来一下,我找你!”
我抬头看着苗语,自从知道曾添和她背着我有来往后,我还没跟她单独接触过,我也没跟曾添说起来我知道他和苗语关系的事儿,我等着看他到底什么时候主动跟我说。
曾添站起身,下意识回头看看我,然后快步走了出去,苗语跟着他一起消失在教室门口。
约我那个事儿,不会跟苗语有关吧,我坐在座位上,瞎想起来。
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曾添才匆忙走进教室。
到了中午下课,他才走过来喊我一起吃饭,我直接问他苗语找你干嘛,曾添推着我往外走,说吃饭时再跟我说。
到了我跟他常去的小饭店里,坐下要了菜之后,曾添笑眯眯的看着我说,“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其实就是苗语张罗的,自己动手弄烧烤,她找我就是准备这个的。”
我给了曾添一个白眼,“你跟她,挺熟啊……”
曾添挠挠头,“不是,我总在她爸开的报亭里买杂志,还帮你买过呢,有两回是苗语在那儿,后来你跟她那什么,我就私下找她来着,然后就……念哥,你也来了!”
曾念说着站起身,冲我身后打招呼,一声念哥叫得我浑身不舒服。
转过头一看,还真是曾念,他也来这家吃午饭,自己一个人。
“念哥,过来一起吧。”曾添继续热情招呼,曾念看看我,还真的走过来了,坐在了曾添旁边的椅子上。
菜饭上桌,曾念还在等他要的面条,曾添让他一起吃,他摇摇头也不说话,继续等。
我吃了几口,想起曾添让我替他问曾念的事儿,就抬头看着曾念,“今年生日,你怎么过啊?”
曾念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没打算过。”
我看一眼曾添,接着说,“那个苗语今天找我了。”
曾念脸上依旧没有变化,也不说话,等我自己接着往下说,曾添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这么说要干嘛。
我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十三号那天,她约我一起吃饭,我答应了,那天可能得晚点回家,你别跟我妈那儿瞎说啊,跟你先打个招呼。”
曾添使劲冲我眨眼睛,我也不搭理他,看着曾念,看他会怎么说。
他的面条上来了,冒着热气,一时间让曾念那张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我看着他拿起筷子,把面条挑起来几根。
“知道了,那天不做你的晚饭了。”曾念说完,开始吃面。
这回答,让我和曾添互相看着对方,我冲曾添皱皱眉,意思让他别说话,曾添默契的明白了我的意思,真的没说话。
吃完饭出来,曾念独自一个人先走了,我和曾添故意走得很慢,等曾念走的看不见了,曾添才急火火的问我刚才什么意思。
我傲娇的笑起来,“等着吧,那天他一准会去,我可是帮你完成心愿了啊,你得记着我的好。”
“你们两晚上的饭,都是他做啊……”曾添听完我的话,竟然问起这个,惹得我白眼看他。
“谁说的,我也做啊,他白吃白住在我家,总得干点什么吧。”
曾添看着我,“他到底是你什么亲戚啊,你一直都没告诉我。”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家不也有吗?”
四天之后,到了我和曾念生日的这一天,十一月十三号,天气不错,很晴朗。
这天是周六,我早早起了,曾念已经去学校补课了,他们高三班的周六都还要上一上午课,曾添告诉我他十点半过来接我一起,我收拾好就在家里等着。
可是都十点五十多了,曾添也没出现。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这玩意,我等得不耐烦,起身去家里座机那儿,准备给曾添家里打电话问问他出来没有,刚拿起电话,曾添就开门走了进来。
他说路上遇到点事才来晚了。
“怎么了?”我看他神色有点迷茫,就关心的问。
“可能我想多了,来的路上怎么感觉有人跟着我呢,就因为这个我才绕了远路,这个给你。”曾添说着,把手里的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来,又听见曾添说,这是他爸曾伯伯给我的。
“什么啊……”
我打开信封一看,愣了愣,里面装着两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
“我爸说,以前你生日我妈会准备礼物,今年……他没时间去买礼物,就给钱让你自己看着办吧。”曾添提起过世的母亲,语气有些低沉。
我心里也不好受,想起曾添妈妈的样子,使劲吸了吸鼻子,把信封放在旧写字台上,“谢谢你爸,赶紧走吧。”
曾添看了看屋里,“你哥呢,他真的能去吗?”
我开门出去,“百分之八十吧,到了不就知道了。”
我和曾添上了公交车,他时不时就有点紧张的四下看看,我问他是不是还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曾添点点头。
可我也留心了,没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两,就觉得曾添多疑了,他自从没了妈之后,有时候就会特别敏感,我也没太往心里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曾添不是多疑敏感,是真的有事。
我站在家里窗口往外看着,回忆起这些心理很难受,当时要是我相信了曾添的话,也许我跟他就不会遭遇那些事了。
我从家里翻出来半盒烟,点了烟抽起来,继续回忆……
烧烤的地方在奉天郊区,那地方现在因为城市扩张早就成为了繁华地段,可当年还是挺偏僻的,路上曾添跟我说这地方是苗语爸爸朋友的一个仓库,她借了招呼大伙来烧烤的。
“曾添,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苗语干嘛喊我来烧烤,我跟她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啊。”下车之后,我站住问起来,那天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我还没问明白呢。
曾添嘿嘿笑,“其实吧,她没喊你,就说让我可以带几个朋友过来,我就想到你了,你跟她那点节早晚也得找个机会解开不是,你不许甩脸子走人啊,你可答应我了,看在我平时那么对你好,你不能……”
他说着,突然就停下来了。
我其实也猜到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了,可是曾添怎么不说了,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前面路上看,苗语像是端着个铁盆正走在我们前面,看背影就知道是她。
“苗语!”曾添大声叫起来,拉着我想追上去。
我故意走得慢,苗语停下来回头看我们,见我和曾添一起出现,脸色可并不好看。
等我们走到眼前了,苗语才上下打量着我,“你也来了,欢迎。”
我笑了一下,没说话。
曾添看了眼苗语手里端着的盆子,我也看了,里面是切成小块的肉块儿,还有一大把竹签子。
“我帮你端着,大家都到了吗?”曾添笑着问苗语,苗语也不客气,把盆子交给了曾添拿着,自己拍拍手,动作自然地站到了我和曾添之间。
“差不多了吧,你还喊了谁吗?”苗语问曾添,我们三个并排往前走。
曾添探头瞧瞧我,我明白他意思,是想问我不知道曾念会不会来,我对着他耸耸肩膀,算是回答了。
“还有个同学,不知道能不能来。”曾添回答苗语,苗语也没再问。
我们很快走到了今天烧烤的仓库,其实就是一排农村常见的平顶房子,有个不大的院子,今年冬天一直没冷起来,这个月份站在外面的太阳下,还感觉不到多冷,小院子里有几个同学正在弄烧烤要用的那种炭火炉子,七嘴八舌的好热闹。
我大致扫了一圈这些人,好几个都是我们高中的“名人”,不过他们的有名,可都是臭名,说白了都是不好好念书靠乱七八糟有名的。
我看一眼曾添,这家伙怎么想的,怎么开始和这些人,苗语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他以前可是最看不上这些的,我那个不良少女的做派没少被他说。
再仔细看看,没见到曾念的人影,看来他没来。
也许压根不会来了,我眯了眯眼睛,看来自己猜错了,人家可没那么在乎,人家也没说就回来啊……心底渐渐蔓延失落感。
曾添放下那盆肉,走过来小声问我,“没来啊,不会来了吧?”
我嘟着嘴没看他,“不来拉倒。”
苗语组织人开始串肉串,曾添也过去一起,被苗语喊着让他去弄炭火,我看着曾添一脸懵逼的样子,就走过去,生炉子这种事对他这个大少爷来说实在是有难度,可对我这个从小就要做各种家务保证自己有饭吃的主儿,这点活算什么呢。
虽然烧烤用的这种我也是第一次弄,可道理想通,我很快就弄好了大半,曾添在旁边惊讶的瞪着我,“年子,你还有这本事!”
我哼了一声,“你以为呢,我这种没人疼的穷孩子,不会这些还不得饿死冻死了,我妈可……算了,你学会了吗,你来弄,我看看!”
我不想在生日这天提起我妈,打住话头,让曾添学着我的样子。
曾添头脑灵活学习好,可是干起这些粗活来,就笨成猪了,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指挥他,他更手忙脚乱了。
我正看着曾添笑,苗语默声走了过来,看着蹲在那儿的曾添说,“他这手,一看就不是干这些的,你去帮我把青菜拿出来吧,在屋里桌子上呢,进门就能看见。”
我冷眼瞧着苗语,明明是她自己让曾添来弄这些,现在这话说的,好像是怨我呢?这人真有意思。
曾添抹了下脸,起身看看我和苗语,小跑着去屋里了。
我和苗语有了单独相对的机会。
她盯着屋门口看,走近我说道,“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也看着门口,“嗯?你说什么,没听清……”
苗语转头看我,“听说你妈是他家保姆。”
“是呀,怎么了。”我继续看着门口,能看见里面曾添动来动去的身影,隐隐感觉到苗语对我的不友好态度。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她本来就对我不友好啊,第一次见我不就差点打我。
我心里也越来越不舒服,不明白曾添那家伙干嘛要和这个苗语走这么近,他该不会是……念头一起,就被我掐死了,不可能。
正等着苗语接下来还会怎么说时,院子里有人大声啊了一下,苗语就转头去看,我也跟着回身,有人从小院门外走了进来。
他逆着光站在院门口,视线很快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下意识抬手往脸上抹,不知道自己这一下把炭火的黑灰蹭在了脸上,我本意是想擦脸上冒出来的一点汗水的。
“曾念!你也来了啊,苗语都没说也叫了你!”有个高三的女生欢快的喊着,凑到了曾念身边。
我知道那女孩,就是曾念一个班上的,我们高中有名的公共汽车,早就听说她最近瞄上了曾念,只是一直没得手。
我在心里暗暗哼了一声,有一点得意的感觉弥漫开来,他真的来了,因为我那句话来的,一定是的。
身后有响动,曾添端着一大盆蔬菜走了出来,他也看见了刚到场的曾念,也高兴地叫了起来,“念哥,你来啦!”
曾念视线从我身上离开,看向曾添,一眼没看身边那个女生,朝这边走过来。
走到苗语身边时,曾念停了下来,曾添也已经走了上来。
“这地方是你家的?”曾念问苗语,目光四下看着。
“我爸朋友的,你是曾添喊来的吧。”苗语回答完,反问起来,目光朝我脸上瞧过来。
曾念含糊的嗯了一声,也看着我,“阿姨给家里打电话,我说你和曾添一起去书店了,记着点,回头别说漏了。”
我愣了愣,看来他来这之前先回我家了。
“来了就别闲着,帮忙摘菜吧,你会吧?”苗语说着,从曾添手里拿过那盆菜,递向曾念。
曾念看了看那些菜,“左欣年,咱们一起吧,去那边儿。”
“我也一起吧,这个活儿我干过。”曾添也要跟上来。
“肉串那边缺人手,咱们去那边,走啊。”苗语开口拦下了曾添,我跟着曾念走到了院子里一个破桌子那儿,开始摘菜。
曾念沉默的摘了一阵,突然低声开口问我,“你是不是喜欢那小子。”
我手指一用劲儿,掐断了手里的新鲜茼蒿,抬头盯着曾念,“你说什么?”
“你喜欢曾添吧,曾家大少爷。”
我转着眼珠,把手里那根可怜的茼蒿掰成了一截又一截,啪的扔进了盆子里,和那些长条的茼蒿很不协调的躺在一起。
“怎么,我不能喜欢他吗?”
曾念摘菜的动作不停,抬眸看着我,离得这么近,可我看不懂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