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刘叶贞对儿子儿媳说了养蚯蚓喂鸡的事,儿子根娃说这是个好主意,儿媳叶秀秀没说什么。
刘叶贞安排张灿把他那边和这边两边的墙沿边一米的土挖松,她出去挖蚯蚓,六岁的老三和四岁的老四两个孙儿嚷着要跟她去,她便带上了他们,两个小家伙也各自带上一把小锄头。
祖孙三人在沟边石正挖掘翻找,收获还不小,没多长时间就抓到了一盅蚯蚓,她在一处挖,两个孙子跑到了另一处挖。
刘叶贞翻开一块石头正抓几条要逃跑的蚯蚓时,突然听见“哇”一声大哭,紧接着又是一声,两个孙子都在哭。
她忙奔过去一看,大吃一惊,四岁的老四把六岁的老三头上挖了个窟窿,血象泉水般涌出,老四站在一旁吓得也大哭,锄头掉在脚旁。
她赶紧用手帕捂住老三的头,一只手压住,一手搂起孙子,对吓呆的老四吼道:“快,跑回家去叫你爸你妈,奶奶送哥哥上公社医院了。”
菩萨保佑,有惊无险,老三头上缝了七八针后,缠上纱布出院了。
回家的路上,儿媳叶秀秀不停地怪怨着刘叶贞,怪她不该听王惠贞的去瞎折腾养什么蚯蚓,要不是挖蚯蚓,孩子也不会出这事。
根娃背着儿子走在两人后面,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媳妇对他妈的抱怨。
刘叶贞开头不开腔,后来儿媳唠叨起来就没个完,她实在忍不往了,不耐烦地说:“我壑折腾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吗?我不也是为了想多挣两个钱,为你们减轻些负担吗,几个娃娃要吃不要穿不?”
“给我们减轻负担?”儿媳冷冷地说,“妈,怕你也是想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吧,你怕你老了我们对你不好,是吧?”
儿媳述住脚步直直地看着她,刘叶贞仿佛偷东西被人捉住了似的,她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被儿媳一语道破,她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尴尬地看着儿媳。
儿媳接着说:“妈,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是根娃的亲妈,生他养他,你收留了我这要饿死的人当儿媳,就算我们吃稀的,也要让你吃上干的,可是——可是那老头,他不该让我们养啊。”
刘叶贞一听这话,一把拉住根娃的胳膊问:“根娃,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觉得你表叔是外人,你不会给他养老送终?是不是?你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
根娃黑沉着脸,低低地说的了声:“我不知道!”挣脱母亲的手接着走路。
刘叶贞什么都明白了,她几步赶上根娃拦住他,气愤地说:“根娃,你表叔这几十年挣的钱,挣的工分都哪里去了?他一个人吃完吗?他一个人穿完了吗?你可不能让狗把良心吃了!还有你,做人要有良心。”她瞪着儿媳吼道。
儿媳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话,根娃也不说话,跟在媳妇后面走。刘叶贞抬眼看着苍天,眼睛里汪着泪水。
这天晚上,刘叶贞翻来复去睡不着,就象床上有无数小石子,硌得她浑身难受,也硌得她心里更难受。
受伤的老三挨他妈睡,她轻轻起身,给挨自己睡的今天闯了祸的老四盖好裤子,轻轻下床,本想去隔壁张灿床上的,到了门口听见他的呼噜声她又停住了脚步,她不想把他搅醒,更不想让他知道儿子儿媳对他的真实态度。
她裹着衣服来到了那地道里,她现在觉得,两边都不是她的家,只有张灿亲手修的这个地道,这个窄小的空间才是她的家,这里四方上下都是木板壁,这里冬暖夏凉,这里清静,没有其他东西干扰视线影响心情,她喜欢呆在这里。
因为她喜欢呆这里,张灿还特意在一边靠墙壁固定了一条木板作为板凳。
她此时就坐在这长凳上发着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想什么都不想,可脑子里又好象什么都在想,弄得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想什么,不想什么。
“吱呀——”一声响,随后一团红光照进黑暗的地道里来。
张灿端着一盆红红的木炭火从道口下来了,一瞬间,这个狭小的空间变得红通通地亮堂起来。
要再有一间床,这就象一间被红烛照亮的小而温馨的洞房。
刘叶贞正这样想着,张灿把火盆放在她脚前,紧挨着她坐下,什么都没说,只把她揽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搂住。
“你怎么来了?”她看着红红的炭火问。
“现在瞌睡比年轻时少了,我听见了动静,表嫂你一个人冷,我来陪你。”他也看着红红的炭火答道。
这么多年来,不管在人前人后,他都一直都叫她表嫂,她早已习惯了他对她的这个称呼,仿佛“表嫂”二字就是她的姓名。
可此时此刻,“表嫂”二字却象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回忆这门,透过这门,她看到了自己新婚之夜,看到了闹房的人群中那个男孩躲躲闪闪看她的目光;她看到了他替她翻瓦时从高处摔下来压到她身上的他;看到了那个躺在黑暗中,叫着“表嫂”要她替他揉腰的他……
“唉——是我害了你啊!”她突然说。
“什么?”张灿侧头看她,一时没明白她这话。
“是我害了你!”她说,“你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娃。这都怪我,是我害的你,我是罪人,我是魔,菩萨啊,惩罚我吧,呜——”
她突然哭了起来,把头埋在他臂弯里,越哭越伤心。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真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别哭了。”张灿拍着她的肩安慰道,象安慰一个撒娇的小女孩。
“为什么是你对不起我?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她一下坐正身子看着她。
他笑了:“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说,是我害得你没好好当你的斋姑娘,弄得现在斋也不是,荤也不是的。”
“你——这话倒是良心话,你老老实实说,那年那次我递瓦给你时,你从高凳上摔下来压在我身上,你是不是故意的?”刘叶贞笑着问。
张灿:“实话告诉你,那次还真是故意的的,可是那也怪你。当时我在高处,从上看下来,看到了——看到了你的领口里面,当时我一毛头小伙,哪受得了这个?我就摔下来了。我还想问你呢,当时你最上面那两颗扣子没扣好,你是不是故意的?”
“菩萨作证,我不是故意的啊!”刘叶贞笑着,在他肩头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