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珂立刻上前:“你看清楚了?!”
阿刘知道拿捏住少夫人就是拿捏住了韩珂命脉,不敢有丝毫隐瞒:“属下看得真真切切,围守的除了长公主的人,还有太子的御林卫。”
娘?
韩珂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没有放弃可笑的想法,趁他忙于他事,又对忘忧做了什么?
宇文涵担心韩珂心急着去救娘子,几次开口都没有组织好语言劝说,只能试探道:“要不,咱们再派一支兵将少夫人救出来?”
韩珂紧闭牙关,终是转身奋力抱拳锤向高台石栏。他眺望远方互相厮杀的士兵,最靠前的御林卫离殿门近在咫尺。
生死一念之间,他不能输。
“娘不会伤害她……”他低喃一句,宇文涵终是将心放回肚里,还好还好,只要韩珂不走,他的胜率就是翻了一倍。
“阿刘。”韩珂忍耐下来,咬牙道,“将天星楼中人引去邻水阁,暗中相助。”
“是。”阿刘领命的话音未落,便翻身而下,一瞬不见踪迹。
宇文涵一面赞叹着阿刘轻功绝世,一面又小心观察着韩珂表情。成大事者,怎可为女子所困?这恐怕也是他能在韩珂身上找到唯一的缺点。
唉,千万别出岔子,他的成败可全系于韩珂一身呐!
……
忘忧不断做着奇怪的梦,梦中满地鲜血横流,她看不清人脸,只能看着被大刀劈砍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龙椅上那个穿着明黄袍子的人看着殿前血腥的一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不断念着“杀!再杀几个!”
她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她是否认识,可梦中的她没有身体,恍若一具游魂,只能任事态在眼前发展。
铜铃声依旧断断续续出现在她的梦中,每伴随着一声,画面便拉近一分。她看着众人合力抬着棺木,许多身着孝衣的人们撒着篮子中的纸钱。
死亡,这本是件令人哀伤之事,可送葬之人个个面带喜色,为整个画面又增了几分诡异。
她的眉心紧蹙,随着宫女将铜铃一声拍下,她仍被困在梦中迟迟不醒。
画面又移到一处府衙,尸体支离破碎,多的是身首异处的人。可他们的头颅呢?忘忧却没有看见,徒留空荡荡的颈部不停涌着血。
“我们不辞而别,她一定很伤心。”
画面中有了人声,可忘忧并没有瞧见这里有任何一位活人可以开口说话。
“那孩子,见到了,也就明白了。”
“老天开眼,保佑活着的后人,忘却仇恨,万事顺遂。”
“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一家子都到了,该走了。”
这是忘忧能听到的最后一句,可就是短短一段对话,她的心像是被刀剜过般钻心的疼。
为什么?
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郡主是否带着印信成功到金佛寺?
天星楼之人又是否顺利找到她留下的暗号?
随着一系列杂乱的疑问盘旋于脑海,眼前的画面再次陷入灰暗,隐隐约约夹杂着兵戈相撞之声。
“主子,主子……”
在梦中,她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可她醒不来。
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动弹不了分毫,只是察觉着被人拉着胳膊抬起,下一瞬凉风扑面而来。雾气在脸庞凝结,微微暖意散去便是彻骨寒。
她缓缓睁开眼,原来激在脸上的并非夹着雾气的凉风,而是冰凉的血。耳畔兵戈之声也并非虚妄,而是眼前一片惨烈的厮杀。
“还能走吗?”月芙的刀尖淌血,抖动几下,血珠便簌簌而落。
忘忧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尽量不在意眼前的生死,只是依靠着月芙的力量不断向前。
握着的刀刃卷了边角,上一秒还与人互搏的兵士下一秒便倒在青石砖上。眼前的血似乎正渐渐与梦中之景融合,她的头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主子再撑会儿,我们很快就能离开此地。”月芙扶着忘忧又加快了些脚步,她似乎听见了有兵士赶来的步伐。
忘忧此时太过虚弱,甚至没有力气好好问问为什么在宫中会有御林卫为天星楼所用。她脚步虚浮,一面忍耐着痛意,一面跟上月芙的脚步向假山林中走去。
几日之别,皇宫已变了模样。眼前是一片又一片人的废墟,不知何时便会踩到破碎的尸块。而那些还在挥舞着兵器互相砍杀的残兵们,也只有震出绝望的呼喊,为自己渺小的生命添一点存在的证明。
她满眼皆是触目的红色,耳畔也尽是痛苦的哀嚎。
先前她总以为,下个攻城的命令,玩弄几番心术,策反几次敌手关系,只要这城能攻下,再添多少兵士又何妨?她忽而明白了宇文渊怜悯众生的心情,兵士何其苦,百姓何其苦。
上位者只能瞧见一个又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可这数字代表的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有妻儿,有父母,可仅仅是一次荒唐的内乱便葬送了一个又一个家的支柱。
成功背后,又得付出多少代价?
她原以为自己经历火刑,早已对生死麻木。可真正亲眼瞧见满地鲜血,心底深处的感伤悄然唤起。
她的心软了,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她厌恶这种感觉,真的厌恶。横竖已是操弄权术大恶之人,如今生出的怜悯,就好似刽子手回头是岸一样可笑。沾在她手上的血,怎么洗都不会洗掉。
“在前面!放箭!”
身后又有传来兵甲的摩擦声,已有数支箭矢与她们擦肩而过。
月芙吃力地抬刀斩断飞来的箭矢,几番周旋下才堪堪保住自己与忘忧不被飞矢所伤。
好在放箭之人也有顾虑,许是接到了不能伤忘忧性命的命令,放起箭来也未下狠劲,这才给了月芙喘息之机。
月芙带着她一路转向大殿石柱后,远远瞧着还有一段路才能到达汇合之地。希望就在眼前,可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她的心头。在宫中,能帮她们的只是少数,而要害她们的几乎随处可见。
逼宫此局,站队不同,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软筋散尚未完全褪去,忘忧的脑海中又开始闪过奇怪的画面。她索性拔出箭矢,在月芙阻止前便划伤自己的掌心。
强烈的痛意与涌动的血液让她的头脑清醒片刻。她很明白,自己再也走不了:“你快走。他们不会杀我……”
“我不会走。”月芙从武服上撕下布条子,心疼地为她包扎好:“要走,我们要一起走!”
一起走。
忘忧想摇头。
一起走,我们都走不了罢了。
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止住了月芙包扎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