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七年,皇帝苦心修道,不理朝政,朝廷上下混乱一片,妖僧魔道联合宦官将朝廷侵染的乌烟瘴气,逢南方戎族入侵,国力不敌,吴国灭。
同年,陈国举兵南下,一举歼灭作乱戎族,彻底统一南方,所辖范围内封疆扩土,国力强劲,风光一时无二,边陲小国纷纷俯首称臣,年年岁贡。
再次验证实力的陈国百姓一个个欢欣鼓舞,陈国境内热闹非凡。
一辆马车停在陈国都城最华丽的酒楼。
驾车的男人生的魁梧高大,看起来更像个山贼,却穿的十分得体,动作规矩的撩开了车帘子。
车里有四个人,一男一女约莫三十多岁,剩下的是两个娃娃,也是一男一女。
男人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去搀扶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言行举止沉稳大气,十分从容,可是那双眼睛里面迸射出的好奇还有激动多少出卖了这个年纪的天真单纯。
马车中的妇人是最后下车的,可是随着她一出现,不少人都驻足观望。
这女子……虽说也是漂亮,可是一举一动,已经不能用赏心悦目来说,仿佛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经过精密计算出来,恰到好处的,叫人看着就舒服,想要亲近。
男人单手护住下车的女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不多时,有家丁打扮的人从一旁走了过来,妇人这才看到他们。
一看到这些家丁,围观的人顿时菊花一紧!
难怪看起来这么有来头!原来是那家的客人!
一行人先进店安顿,高義早已让周砍进城打点,现在只要放放东西就好。
顾筝入了房间,脱了披风,转过头对两个孩子道:“昭儿,昕儿。”
两个孩子对山下的东西都很好奇,可是并没有就此撒欢了玩,乖乖的去了母亲的身边。
“稍后打来热水,净手净面,我们要去姨母家了。”
高明昭与高明昕两位小朋友眼神已经开始欢呼。
两人赶紧净手净面,换上了上门拜访的衣裳,又从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抽出新的包袱皮,包了一个更小的包袱。
高義端着一杯茶扫了扫浮叶,瞥了一眼:“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昭儿的礼物是给福哥准备的,昕儿的礼物则是给比她还小一些的牡丹准备的。
牡丹是国公府最小的小小姐,出生之时,那一季迟迟不开花的牡丹竟然一夜之间全都盛放了,出生便得了封号不说,长得也是真正的国色天香,人如其名。
两人眼神激动的盯着母亲,随时可以出发。
傅府的下人已经恭候多时了,顾筝打理好了一切,便于高義一同携儿登门。
从前的傅府,也就是现在的镇国公府,实在是不怎么热闹。
那位号称倾国倾城的小小姐,此刻正顶着锅盖跪在祖宗面前受罚。
母亲目光严厉的盯着她那张宛若花猫一般的脸:“下次手还痒不痒了!外祖母的东西你也敢动!我吩咐你多少回了!仗着有祖父祖母护着你,一回来便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牡丹小脸蛋红润白嫩,却透出了几分坚毅的神色。
父亲说,母亲小时候比她还要调皮,可是依旧健康活泼的长成了一个美女,所以她现在闹一闹没什么关系,同样是能长成一个健康活泼的美女的,即便受了罚也不要气馁,权当做是意志磨练了,只要挨过了这一关,她就是一个意志坚定还活泼健康的美女了!
虞箫在前院招待客人,下人前来通报,远方的那位姨母来了。
傅芙蓉神色一动:“这么快就到了!?”
正在领家法的牡丹眸子一闪,红润的小嘴抿出一个笑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牡丹就听到了母亲松口:“今日姨母来看你,若是还敢淘气,仔细你的屁股!”
娘动起手来,可比爹爹要凶狠许多。
前厅里面十分的热闹,傅芙蓉牵着小牡丹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顾筝。还没等傅芙蓉上前招呼,昭儿和昕儿俨然已经似模似样的向长辈行礼了。
昭儿是哥哥,生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就该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谁料做起礼数来也是一丝不差,叫人看着就喜欢,昕儿则是生的娇憨一些,一双眸子清澈见底,想来常年生活在山庄里头也甚少出来。
礼数做完了,傅芙蓉羞愧的望向自己两个熊孩子,阿福现在年长了一些,反倒不如小时候那么活泼,总是文文静静的读书,反倒是这个小女儿,总是令人神经痛。
傅芙蓉轻咳一声,阿福与小牡丹也冲着顾筝夫妇回礼。
傅芙蓉笑道:“两个孩子贪玩,至今也不懂什么礼数。”
顾筝摇摇头,和声道:“他们已经很好了。”
今日顾筝来,是要拜见镇国公夫人的。
镇国公夫人陆氏在陈国的名声是家喻户晓得,当年镇国公未被册封前,只是绥国公府的一个纨绔小世子,与陆氏的一段姻缘令其改头换面,一跃成为陈国骁勇善战的将军,算是一段佳话。
这几年来,山下战乱不断,一直到如今大局已定,高義总算是忙完了外头的事情,而顾筝忙着山庄的修建,再拨开生孩子调养身子的时间,如今才算是真正得了机会能正经上门见一面。
自从镇国公从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女婿虞箫,自己则是带着妻子整日游山玩水,真正在府里的时间反倒不多。
今日,算是个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顾筝与高義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在傅芙蓉的带领之下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刚一进来,顾筝就愣了一下。
高義察觉到妻子的不同,也跟着环视一圈。
这里……
高義明白过来。
傅芙蓉笑道:“母亲做东西的手艺堪称一绝,无论是什么都学得会,这院子与一般的源自不同,一草一木,都是母亲亲手布置的,说出来不怕吓到你,可千万不要在这里胡乱地走,有不少的机关暗器呢!”
顾筝一时好奇,竟指出几处,傅芙蓉一惊:“你怎的知道!?”
顾筝笑笑,“随意看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是高義多少知道一些。
神龙寨彻底的改头换面,修剪成专门做生意的山庄,结合了从前各个山道口的机关,变成了一个集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关口,当中一些小的暗器也是顾筝与乔瑾瑜一同商量出来的,乔瑾瑜曾私底下感叹过——原以为顾筝身为顾家之后,怎么也是对礼仪之事钻研精通,没想到她真正精通的是暗器机关!
高義隐隐约约觉得这事情和她收集到的那些书册有关系,他甚至思考过,会不会他们都想错了!?其实当年的那位陆夫人,是想过用韩殷来报仇的,韩殷与镇国公夫人算是亲姐妹,这样一来,镇国公夫人既然名闻天下,韩殷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镇国公夫人手中有《天工秘录》,或许岳母韩殷曾经也读过!?
韩殷著书无数,难保将曾经读到的《天工秘录》融合在里面,顾筝原本是为了找寻母亲的痕迹,意外地发现了这些,也不足为奇。
这些,都是高義自己想的,遂压了下去,不主动提及。
进了主厅,老夫人身边的银心姑姑已经准备好了招待的茶点。
这是顾筝第一次拜见老夫人。
见面之前,她曾经幻想过这位老夫人是什么样的,她与母亲是亲姐妹,是否会在她身上看到一些母亲的影子!?
饶是已经有了这样的心里准备,再看到陆氏的时候,顾筝还是愣了一下。
陆氏的容貌……竟然与母亲有七八分相似……
即便已经过去多年,可是母亲的音容笑貌从未在脑子里面散去,顾筝的眼睛当场就红了,昭儿和昕儿虽然也有孩子淘气的一面,但他们比一般的孩子来的更加懂事,见到母亲这样,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氏看着顾筝,眼神有些复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顾筝迎上陆氏的目光,终于清醒了几分,她收拾了一下情绪,认认真真恭恭敬敬的对着陆氏行了一个大礼,昭儿和昕儿,甚至是高義都不敢怠慢,一同行礼。
陆氏的目光松动了几分。
“筝儿……拜见姨母。”
陆氏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体态依然轻盈优美,看起来贵气逼人。
她缓缓起身,走到顾筝的面前,亲自把她搀扶起来,高義连忙上前帮忙搀扶。
陆氏已经收起了刚才的复杂神色,淡笑道:“本就该是我亲自来向你道谢。芙蓉失踪了五年……我便跟着忐忑了五年。倒没想,她是与你碰到一处了。你们身上牵着一份血缘,命中乱数也没将你们拉扯开。”
顾筝收拾了情绪,露出一个笑来:“既然是这样,便不要谢来谢去了,一家人本该相互招呼,谢多了反而生分。”
陆氏沉默了一下,拉着顾筝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又招招手,将傅芙蓉招了过去。
高義一个大男人,反倒有些尴尬,主动拉着孩子陪坐在一旁,与刚刚赶来的虞箫点头致意,主动告退,带着孩子去了别处。
虞箫和高義在后院守着几个孩子玩耍,也说起了如今的局势。
神龙寨借着吴国灭亡的机会,彻底摆脱了山寨的框架,按照顾筝的意思,建成了山寨。山中有不少祖宗攒下来的宝物,准备流出去换成钱来救济战乱中的灾民。
其实按照顾筝的意思,这些宝物来路不正,本就是损阴德的钱,现在用来化孽,也是希望神龙寨的人能堂堂正正走出去。没想这一举,竟使得山下百姓将神龙山看做了一个祥瑞之地,从前对神龙寨的恐惧一扫而光。又有乔瑾瑜出谋划策,山庄自主经营的生意越来越多,竟然还在某一处山头开采出了好料。
听闻陈国陆氏的金工手艺天下一绝,所以高義这次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如今的神龙寨已经改头换面,不再是会让人诟病的身份,若是以普通商贾的身份交往,往后见面的机会也会更多。
虞箫算是乐见其成了。
“如今的天清月白,怕也不是等闲人能去的山庄。若是你们有心,这一头我必然会想办法撮合。”虞箫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说起来,此次吴国之乱,若非有神龙军相助,也不会那么顺利那么迅速。”
高義苦笑了一下。
顾筝虽然离开吴国,但并不代表她对这个地方再无半点情分,她的仇,已经在夏侯勋那里报了。可是要再对吴国下手,她未必做得到。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能放任自流,也无法亲手结束。所以这件事情,她不知道也好。
孩子那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爆出了一阵笑声,看起来十分欢愉。
这一聚,就到了晚上。陆氏令人准备房间招待高義他们,可是顾筝已经订好了客栈,执意回去。
陆氏心下了然,也只能欣然应允。
晚间,傅芙蓉和虞箫亲自将他们送去客栈,途径一个茶寮,外面传来了热闹非凡的说书声。
原本晚上这个时候,一天的劳作结束,一些人就喜欢找个说书的茶馆喝喝茶说说闲话,打发晚上的时间。
“说到咱们陈国平吴国乃至边陲部落的这一场战役,那可是相当精彩!要说当时的吴国,已经是油尽灯枯,连宫中的罪奴都被一心求道的昏君用来残忍杀害,取人血炼丹!从前吴国的显赫世家之一的柴家亦在其列!亦有武将柳氏一门拼死护国,却不敌昏君无道,全军覆灭之惨剧!今儿个,咱们就从妖道杀人炼血这个说起——相传……”
马车已经渐渐走远了,那或夸大或编纂的说书故事惹来了一阵阵的掌声和叫好,虞箫夫妇将人送到客栈,便回去了,临走前没忘记嘱咐他们明日早起,带他们游一游皇城景色。
虽然顾筝和高義回来了,但是昕儿和昭儿还是留在了府内。孩子一旦玩在一起,就难舍难分,临走前,小牡丹哭的撕心裂肺的,死死抱着昕儿要与她一起睡,纵是几个大人也难免心软。
顾筝自从生下孩子,就很少有机会和高義独处了,高義心中痒痒,直接做主让他们留宿一宿。
推开窗户,明月皎洁。
高義从后面抱住顾筝,低声耳语:“姨母与你说了些什么!?”
顾筝心情平和,看得出来开心更多。
“倒也没什么,姨母试探在先,倾情在后,比我想象中要更加睿智,与我母亲很像……”
高義一愣:“试探!?”
顾筝倒觉得没什么。
她对陆氏来说,是一个陌生人,陆氏当年也是经历了不少事情,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况且虞箫现在的地位不低,傅芙蓉也容易被人诟病,而她这个姐妹不仅是陈国人,还是陈国罪臣之女,最后还嫁给了山大王,但凡存了一些不好的心思,又想着与傅家攀关系,就总会出问题。试探是在所难免的。
高義有些心疼,也有些替她委屈。
顾筝却不觉得,陆氏试探不假,但一颗心是真的软。即便她今日都是疾言厉色,顾筝也不觉得此人是不可亲近的。或许,这便是血缘作怪吧。
比起前几年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一夜,几个娃娃们睡得横七竖八,傅芙蓉与虞箫无奈的将他们一个个摆正,盖好被子。
东苑的主卧里,脸上难掩沧桑的陆氏摸出了两块木牌,轻轻地摆在一起,指尖轻抚,外头传来傅承宣那老不正经的呼唤时,陆氏忍不住溢出一个笑来,将脸上的悲伤一扫而光。
陈国客栈的上等房中,好不容易得了一次自由的高義抱着自家的媳妇儿翻云覆雨,好不痛快。
皎皎白月布泽大地,将这一片净土滋润的静谧而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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