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邦甩脱妻儿,从自己家中出来,赶到萧何家的时候,却发现萧家上下忐忑不安之中,又有些隐隐的欣喜。
“萧兄,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好似喜鹊在家里搭了窝一样,闹腾得慌!”
萧何乐呵呵地看着出出进进收拾东西的妻儿,把刘邦一把拽进来。
“走,到里边说!”
“阳光挺好,咱就在这儿说。”说完,刘邦顺手找了个树墩儿,搬给萧何。
萧何笑笑,也就随了他。
“本来想,走得急,怕没时间跟你道个别,正好你来了,也就没有这个遗憾了。这是老天在成全我萧某啊!”
“萧兄,你倒是说清楚啊,怎么回事就要道别,把兄弟我急死了!”
萧何呵呵一笑,捊了一下胡子说:“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县令、县丞陪着咸阳来的治粟内史衙门里的谷大人来找我,说萧某连年的考评都做得不错,正好治粟内史阶下有个属官出了缺,让萧某临时顶上。呵呵,看那个意思,是要考验萧某一阵子,然后就留在咸阳发展了。”萧何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刘邦一惊,“真的?”这消息太突然了。咸阳好遥远啊!
“是真的,要不是县令和县丞陪着,萧某都当那谷大人是个骗子。他拿出来上调函件给萧某看,萧某这才相信的。呵呵,直到现在,萧某的头还有些发晕呢!原以为,这辈子就在这沛县呆着了,管管文牍、管管税赋,哪曾想,都四十几奔五十的人了,还有这么好的机会,我看那县丞对这事儿都不解、都……有点眼热呢。呵呵,这也是咱兄弟们私下说的话,你……,你懂的?”
刘邦忙点点头。说:“懂,懂的!”
可是,说是这么说,他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的。
“萧兄,你走了,刘邦舍不得呢!”这是真话。
萧何收起脸上的得色,扭过头来看他。片刻后才说:“萧某同样舍不得。但为官当差听调遣,没有自由。这是肯定的,另外大丈夫在世,能做大事便做大事,机会在前,没有推却的道理。”说到这儿,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定定地望着刘邦,似乎还在问“你懂得?”
“兄弟懂得,刘邦为兄长高兴。只是,兄长一走。刘邦觉得前面忽然看不到路似的!”他真的不踏实了。
萧何伸手拍拍他,说:“兄弟不是平凡人,有胆识,有魄力,萧某走了之后,兄弟要谨慎从事,只怕今后惹了事,萧某想帮你,也鞭长莫及了,毕竟咸阳太远!”
刘邦低下头来。确实。咸阳太远,今后在沛县,恐怕惹了事都没有人为他说话了!
……
……
当刘邦对萧何的离去惆怅不舍的时候,一场猎杀正在吴中悄然发生。
事情要从一场丧事说起。
所谓“孝莫重乎丧。送死为之大事”,何况这是大户俞贡先的娘去世。这场丧事从送终展铺开始就请了远近闻名的项梁先生,有他的安排,老人的最后事宜必然会办得妥妥当当,让活人与逝者都能得到安慰。
棺材是早就备下的,老人是寿终正寝。这在楚人习俗中就要当作老喜丧来办。
俞贡先已经熬得眼圈发黑,嘴唇暴皮,虽说有项梁盯着,可他还是不放心,毕竟他家的社会关系项梁并不熟悉,总得有人支应着人情往来。
院子里,项梁正在指派人:“草木灰要多烧些,天热起来了,怕放不了五天呢。”
有人应着下去了。
“棺材要再上一遍大漆,你让漆匠快刷,刷完了就放在门道里通风快干。”
又有人应着下去了。
“弃儿,把你找的石匠和细木工都带到旁边的院子里去,这院子乱哄哄的没法接待亲朋好友,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干事儿呢?”
“哎,好的,师傅。”那叫弃儿的答应了一声。
“弃儿,你对他们都交待清楚了吧?要不清楚就找主家问问,咱可是没时间返工!”
“清楚了,弃儿给他们画了个样子,会盯着他们干的。”
“好,你去吧,看见项羽,就说我找他!”
“哎,师傅,早上见项羽哥去屠户家里去了,也许快回来了!”
紧接着,俞贡先又听见院子里响起了熟悉的招呼声:“呀,就说嘛,这大事儿还得是项梁先生来操持,果然是您在啊!”
“哈,是蔡庄主啊!啊,候庄主也来啦!快请进,快请进。老太太这是老喜丧,大家都来,她老人家也能走得安心啦!”
“应该的,她老人家德高望重,我们子侄辈的怎么说也该来送上一程,何况,我们还要和俞家几位兄弟长来长往呢!”
听到这里,俞贡先坐不住了,他从门里走了出来。平日无论有多少龌蹉,这会儿,人家肯上门,也是给他们俞家面子。这个情他得领。
“来啦,都请进吧,外面乱哄哄的!”
“哎~,别客气,俞大兄,先带我们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尽到子侄辈的礼数再说!
“啊,也好,也好!”
正寒喧着,门外又进来一拨儿,俞贡先只得打起精神招呼人。
“呀,游徼和里典也来了!看看,我家这事儿把各位惊扰的!二弟,二弟,快来招呼两位贵客!”公差上门,有二弟招呼就够了。他们还不够资格让他作陪。
俞敬祖放下手里的事情,应了一声:“就来!”然后,转头对旁边帮忙的红婶儿低声吩咐了一句:“把早上的吃食热一下端上来,多弄些,这些人都能吃!”
嘱咐完,他就堆着笑走过来,给两位公差作揖。
游徼扫了眼院子里的人,和身后跟着的年青人交接了一下眼神,就对里典点了点头。
里典一脸为难地应了,对俞氏兄弟说:“嘿嘿,不好意思,今天是老太太的大日子。论理呢,不应该打扰,应该来尽尽孝心再说。可是,公务压身。咱也不能耽搁了不是?所以……”
俞敬祖一听,脸色就变了,“洪老二,说吧,啥事儿有我们家老太太的事要紧?老太太前日过世也没见你过来送个脚步。是没人上门通知你吗?”
里典讪笑了一声,知道今天的差事就不好办,但不好办又能怎么办呢?
俞贡先还沉稳些,故作声势地喝喊了下:“二弟,不得无礼,上门是客,哪能这么办事儿呢?”说完,就又冲着进来的人施了一礼,说:“有什么事尽管说吧,老太太的事是大事。公差的事也是要紧的事,但凡是事,都是要办的,讲究些分寸就好!”
里典嘿嘿干笑了两声,说:“是这样的,最近在邻近的乡里都有盗贼出没的案子,所以上面让我们严查外来人口,但凡来历不明的都要交待一番,要确保咱这地方的平安呢!”
“哦,是这样啊!”俞贡先点点头。放下心来。查外来人口,那就没他本地人什么事儿了。要说外来人口,也就是请来帮忙的项梁和他带来的一班子治丧的,其他街坊四邻和亲朋故友都是无关的。
项梁一看俞贡先把眼光瞅向他。他就不由得慌了。他可是有命案在身的。要不,也不至于从下相隐匿到这吴中来。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候庄主说话了:“我说几位公差啊,办事儿分时候,你们这明晃晃地一掺和,这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啊,能不能过几天。等把老太太发送了,你们再来办差?你们看看,这么多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他往哪儿跑?”说完,他还卖好儿地看了俞贡先一眼。
游徼清了下嗓子,朗声说:“各位乡亲放心,不会惊扰了老太太的,就是带人回去问问话,咱清清楚楚地来,安安静静地走,各自尽心,应理应分,如何?”
俞贡先看了眼弟弟,沉声说道:“请吧,我俞家全力配合!”
里典感激地点点头,终于觉得头皮一松,担子轻了。
他说:“那么这个院子里的人,现在就各忙各的,就是请来的治丧班子得跟着我们到县衙门走一趟!请问,您是下相人项梁吗?”
俞敬祖一听就不干了,治丧的人都带走,那丧事还办个屁呀?
“我说,洪老二,你们是专门来找事儿的吧,过了这三天,你们想查谁查谁,跟我俞二愣没关系,现在想带人,哼,没门儿!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对,没门儿,今天就是不能从这儿带人,怎么也得给主儿家一个准备的时间,老太太的事儿怎么能说停就停了呢?”刚刚卖过好的候庄主很给力地跟了一句。
俞贡先也有点沉不住气了,要是把整个治丧班子都带走,他俞家这事儿还真就耽搁了。
游徼一看,这洪老二办事实在太肉,只好说:“大家别急,事情得一点一点地办,决不会耽搁了老太太的发送。这样,我们只带走下相人项梁,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他们的行动要在县府公差的监视之内,等调查完项梁,再说后续的事宜,说不定,项梁啥事儿都没有,下午就回来了呢?”
说着就看了看在场的俞家人以及俞家的亲朋。
跟着候庄主一起进来的蔡庄主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他始终未发一言,是因为他和俞家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龌蹉倒是有点,但也不算过不去的事情。只是从那拨公差进来,他就注意到了那个始终未发一言的年轻人,他的眼睛始终在项梁身上打转,沉稳内敛,却隐藏着高度的控制力,这让他不由得心惊。
这个项梁不是本地人,大家都知道。他不但不是本地人,还是个影响巨大的人。他的父亲项燕是故楚国大将,当年在与秦国的战争中,兵败自杀,虽然这场战争导致楚国大片领土的丧失,但楚国人仍记得他的英勇和忠义。所以,项梁到哪里流浪,只要在故楚国范围内,管理的官员都睁一眼闭一眼,谁都不想和民意对着干,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是,他们今天明显就是奔着项梁来了,这事情恐怕就严重了。
一瞬间的功夫,他按照自己知道的律法给项梁梳理了一下罪名,一梳理吓了一跳,他车裂都够了!
因为项梁经常聚集一帮人散布违逆言论,至于其他,他就不知道了。当然,违逆的说法,是就大秦律法而言,对这些,他也是不以为然的。
这时候,项梁背上的汗都出来了,他注意到了门口的安静,好一会儿,都没有俞家的亲朋和仆役进出了,连吵嚷的声音都听不见,这说明什么?
外面已经被来人控制了?
难道他们都知道了?要跟他较真儿了?
侄子项羽怎么还不来呢?项羽要来的话,杀出一条血路也不算问题。他自己的话,顶多放倒几个,最终也难全身而退呀!
这时候,弃儿进来了,项梁心下一松,弃儿能进来,说明外面没有很多人,管得也不是很严,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师傅,项羽哥说还得一会儿才能把那些肉搬过来,车子出了点毛病。”
项梁故作镇静地“嗯”了一下,说:“不要一下子都杀了,告诉他看看客人来的情况再杀。要不,这天气恐怕放不住呢!”
弃儿“嗯”了一下,却没出去,而是懵懂地问:“师傅,这是怎么了?”
项梁不在乎地说:“官差要查外地人呢,你也是外地人,也得被查呢!”
游徼这时候有些不耐烦了,他对项梁说:“好了,先生也别让我们当差的为难,咱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各自回家,好不?”
里典也配合着来了一句:“是这么回事,走吧,咱有话说清楚就行。也不是不让外地人来往,得有个正常手续不是?即便没有,补办一个也是应当,是不?”
项梁看看俞家兄弟,俞贡先扭头看看二弟,断然说了声:“好吧,先生早去早回,有什么需要指派的事,烦请先生现在就吩咐下去,俞某也好让人去做了。”
项梁摇摇头,他对这治丧已经没有心思了。原本治丧这事情就是他拉扯起来一帮人,一边谋生,一边谋事的。如果他出了事,还谋个屁呀!
“既如此,师傅,弃儿陪你去吧!我们都是外地人,说清楚了,咱也好回来办事儿!”弃儿真诚地看着项梁。
这话说得项梁心里很一阵温暖,没想到十天前收留了个帮忙的,在这时候倒是有情有义有胆识的。
“好吧,走就走上一趟!让办手续咱就办上个手续,想来,官家也不好让人家的丧事就这么耽搁了!”说完,又看了俞氏兄弟一眼。
俞贡先点点头,说:“去吧,余下的人,有什么事,俞某先照应着!”
里典哈着腰,对俞氏兄弟点点头,闪身让开路。后边的几个人也让开,项梁背着手气宇轩昂地从院中走了出去,弃儿紧随其后。
出了门就是车子,项梁一看就愣了,还得上车吗?县衙门也就二里路不到,一会功夫就到了呀。
游徼说:“走吧,咱快点。我们骑马,你和你那徒弟上车,咱去去就回。人家主儿家还等着你呢!”
弃儿先答应了一声,说:“哦,师傅,那咱就上去吧,弃儿还没坐过车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