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焱几乎是被吓了一跳,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霍沉渊,放在轮椅上的手一抖,习惯性地退后半步。
偏偏就是这半步。
霍沉渊面色不变,眸底却是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晦暗的情绪,看不分明。
看到他这幅表情,程焱心中一跳,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是有些过于激烈了。
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望向霍沉渊,干笑一声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总裁,你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会...”
“怎么不可能?”
霍沉渊深深地凝视着程焱的眼睛,眸深似海,看的程焱心头一跳,习惯性地避开了霍沉渊的视线。
就在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时,霍沉渊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走吧,到我们了。”
说完,推着购物车到柜台前面结账去了,一张侧脸看不清楚情绪,表情淡淡的,似乎跟平常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偏偏程焱忍不住攥了拳头,望着自己刚刚退后跟霍沉渊隔出的那一段距离,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来的懊恼。
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霍沉渊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后来在车上,气氛也是说不出来的沉闷,两个人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及其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中间程焱无数次想开口打破这种尴尬至极的沉默,想要解释之前自己在超市里面的反应,话到嘴边,却在看到霍沉渊那张情绪隐晦不分明的侧脸时,又将所有话全部都咽下去。
所幸回到家之后,有程冉在。
女孩性格活泼开朗,不但不怎么害怕霍沉渊,反倒是崇拜他崇拜的不得了,围绕在他身边唧唧喳喳乱七八糟的说个不停。
霍沉渊也似乎是极有耐心心情极好的样子,配合着程冉,什么话题都能够搭上两句。
程焱做饭也做得很快,三个人坐在饭桌上,不多不少,气氛和谐热闹的样子。
程焱悄悄地观察霍沉渊,见他跟程冉低声聊着什么,程冉一脸惊叹崇拜,他坐在一旁淡淡微笑。
似乎,已经不生气了吧?
正在程焱心中惴惴暗自揣测的时候,霍沉渊同时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男人唇边尚还挂着浅淡的笑意,眸色漆黑一片,看不清,看不透。
不过只是片刻。
霍沉渊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跟程冉说话。
程焱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的,心中竟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半晌缓不过神来。
“欸对了,哥,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去我们学校见过我的那个同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程冉突然抬起头望向程焱开口道:“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子,你记不记得?”
程焱一愣,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在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个模糊的印象,的确好像是见过那么一个男孩,瘦瘦高高的,内向,不怎么爱说话。
“记得,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
程冉神色收敛了几分,隐约有些失落可惜的样子,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他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会被开除?”程焱忍不住皱了眉,习惯性的开口问道。
“因为他喜欢男人。”
程冉语气有些低落,也有些迷惑不理解,年轻的女孩皱了眉,抬起头来望向霍沉渊跟程焱开口问道:“为什么他要被开除呢?”
“有同学看到他在学校后门那里跟男人接吻,他站在主席台上被全校通报批评...我觉得他好可怜...”
乍一听到这个,程焱被吓了一跳,习惯性地望向霍沉渊,刚好对上那人的那双黑眸。
程焱咳嗽一声,迅速移开视线,低下头,干笑一声,试图安慰情绪有些低落的妹妹。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哥,你也觉得他应该被所有人唾弃吗?”
程冉眼神澄澈干净,却有些孩子气的固执跟坚持,她望着程焱开口道:“哥,难道他喜欢同性,就要被所有人唾弃吗?”
程焱一时语塞。
他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霍沉渊。
他想看看此时此刻霍沉渊的表情,却不知道怎么,无论如何,都不敢往那边望过去。
程焱是一个极其保守传统的男人。
或者说,他的世界,是简单到近乎于不可思议的。赚钱,养家,保护妹妹。
有人说他固执,迂腐,保守,其实就是因为他选择了最简单的生活方式,过了最简单纯粹的生活。
他何曾接触过这些跟他固有的世界观背道而驰截然相反的东西?
他心神大震,他惶恐不安,他习惯性的退避,不是因为他讨厌。
而是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推翻他已经固守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就在程焱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霍沉渊抬起手来拍了拍程冉的肩膀,男人眸色平静,淡淡开口:“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感情是错误的。”
似乎是无意的,霍沉渊的视线掠过程焱的脸,又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另外一种感情方式,视如瘟疫,敝履,或是异端。”
霍沉渊的声音很好听。
平静,低沉,带着一种金属硬石般的凛冽质感,在这样的夜里,醇厚如同美酒一般,低低地传入其他人的耳朵里。
他似乎是轻轻地笑了笑。
难得的有些无奈,又平静地让人觉得寂寥。
“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接受那是正常的,是对的,所以很多时候,很多那样的感情,那样的人,都是见不得光的。”
似乎是听进去了霍沉渊的话,程冉忍不住为自己认识的同学感到难过,眼眶逐渐红了起来,情绪低落。
程焱却是心中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望向霍沉渊那边,心情有些复杂。
他说的,也包括他自己吗?
还是说刚才在超市的时候,自己的态度伤害到他了?
出生在跟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环境,生活在处处被别人关注的世界,霍沉渊如果喜欢的,真的是跟自己一样的同性。
那他是不是这些年过得,都很痛苦压抑,跟他所说的那样,见不得光?
正在程焱纠结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霍沉渊已经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些因为久坐而稍微有些褶皱的衣服,淡淡开口。
“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说罢,男人推开凳子转了身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我送你!”
程焱终于开口,对上霍沉渊的眼睛,心头漏跳一拍,还是开口将这句话说了下去,“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霍沉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小区里面星星点点的亮着灯,影影绰绰的,听得到风声蝉鸣,还有散步的老人低声谈话的声音,还有外面商铺很远传来的音乐声。
两个人并肩而行,似乎是配合着程焱轮椅的速度,霍沉渊走路的速度也放缓了不少,一条路,竟是显得格外的漫长起来。
“总裁。”
程焱鼓足勇气终于开口。
霍沉渊顿住脚步,低头望向程焱。
从程焱的角度望过去,霍沉渊居高临下,身影隐匿在树木的阴影里,高大挺拔,如同上世纪英国教堂里的年轻牧师,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深邃好看。
他抿了抿嘴唇,斟酌着措辞,半晌,才低低地开口道歉。
“对不起。”
霍沉渊微微挑眉,似乎是有些不解,淡淡开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在超市,我不是—”程焱顿了顿,有些越说越错的感觉,他试图要将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讲清楚,语无伦次的解释:“我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惊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霍沉渊突然笑了。
男人站在那里,眸色深邃而又平静,他注视着程焱,缓缓摇了头。
“不用说对不起,这很正常。”
话一出口,几乎是将程焱接下来想说的所有话,全部都给堵在了喉咙里,心里越发的复杂不是滋味起来。
“总裁,真的对不——”
程焱还想道歉,第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霍沉渊骤然俯身。
他固定住程焱的轮椅,低头,将程焱整个笼罩在他的阴影当中,就像是要吻下去一样。
事实上。
程焱也是这样以为的。
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近,程焱脑袋嗡嗡嗡地响,喉咙干涩的厉害,心脏也像是快要跳出来,在几乎可以嗅到霍沉渊呼吸的那一瞬间。
程焱别过头去,窘迫不堪,心乱如麻。
霍沉渊却半晌没有动作。
在距离程焱还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静静地注视着他。
眸色漆黑一片,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其中的情绪复杂的让程焱看不分明。
霍沉渊突然笑了。
直起身,男人的侧脸隐在或明或暗的光影里,轮廓有些模糊的看不清楚。
“你看。”
“你跟我不一样。”
霍沉渊声音低沉平静,似乎还带着浅淡的笑意。
“所以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觉得害怕是正常的,程焱,你不需要为你的正常,来向我道歉。”
说罢,霍沉渊低头,将轮椅上搭着的毯子取下来,展开,盖在程焱的腿上,淡淡开口:“外面风大,你早点回去。”
说罢,冲着程焱挥了挥手,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男人背影被月色笼罩。
挺拔,孤峭,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