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磬儿。”
“磬儿。”
谁叫我?谁在叫我?龙龙?龙龙吗?
不!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磬儿。”
“现在你的命格在你手里。你要尽快,时间不多了。”
我的命格?
我的什么命格?
“姐姐,你告诉我,什么命格?!什么时间?”
“姐姐,你,还在吗?”
龙龙——冰川蛟龙,类神兽。后被魔化。
冷风把磬儿灌醒的时候,她躺在荒原里,实实在在地背朝黄土面朝天。就一天,姒梦草仿佛枯败得更厉害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和尸体的味道。原来那个声音是梦,而她自己仍然在荒原。
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哀嚎,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磬儿恍恍惚惚站起来,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袖口,那血都变成了黑色干在袍子上,继而她一抬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石头,老乞丐正在往他身上涂什么东西,磬儿背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老乞丐先是在身边拔了几根还泛青的姒梦草,然后在嘴里嚼一嚼,吐出来再按到石头流血的腿上。
要是从前磬儿肯定觉着恶心,可如今却感觉这才是人间大爱。
磬儿自己完好无损,石头却浑身是伤。
她惊异于石头明明皮包骨头的腿还能流这么多血,走近了看,惹来老乞丐一句呵斥:“滚开,别挡明儿。”
磬儿漠然又直接地盯上他浑浊的老眼,老乞丐连看都没看磬儿一眼。
磬儿坐在地上缓缓地喘着气,不自知地把混杂着尸体臭味的气体一口一口灌进身体里,她不觉得恶心,她奇怪,挨了一顿打后,身体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
她又想起黑暗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告诉磬儿磬儿的命格在她自己手里。还时日不多?
我的命格?能挨打的命格吗?
我情愿躺在地上的不是石头,是我!
她拖着脚往外走,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细饼。
她本来是要去摘果子的,可她站在树下跳都跳不起来,手脚腕子使不上力,竟然连块石头都搬不动。
她这样的废人也只能靠乞讨度日了。
那个冬天磬儿是在陀阳城外的荒原上度过的,她明白了你不去抢不去夺就没有饭吃,学会了向别人伸手要食,学会了乞讨,并且心怀感恩地接受乞讨。
来年春天的时候,他们要离开陀阳,往西边,往南边,有个地方叫西山,西山危险,西山边境却容得下他们。
磬儿还是常常被老乞丐打骂,石头也总会牵着磬儿的衣服一角领着她走路,那年春天,她有了她的第一双草鞋。
你说可笑不可笑,一双公主的脚,却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草鞋。
石头给她捡这双鞋的时候险些跌进湖里,磬儿赤着脚在湖里泡了好久才肯穿上。
磬儿坐在湖边的湿地里,对石头说她的故事。说她的一个朋友龙龙,说他们是如何形影不离,龙龙是如何在危难之间保护她的,说龙龙突然间消失,她自己如何逼死了一位将军,成了夜家的罪人。
石头安安静静地听,等到日暮西斜的时候,他们就回去找师傅,那个老乞丐明明很穷很穷却总有钱去买酒,却不怎么喝,偶尔拿出来闻闻,就心满意足了。
晚上,磬儿躺在草垛上,轻轻问,“石头,你不信我的故事吗?”
“信。”
石头只是看着天,他没什么不信的。
磬儿太爱讲故事了,做公主的时候爱讲,落魄了也爱讲。
之后,磬儿常常跟他讲她过去的事儿,磬儿知道石头是不会放在心里的,她只想跟他分享些东西,以免自己又忘了,傻了。
好像又过了一个夏天,又过了一个秋天,冬天的时候,流民早就散了。老乞丐带着石头蛋子和小石头,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城。
这里的人没有陀阳人富裕,却比陀阳人舍得,起码在这个小城里有人施舍。
那天早上很冷,很冷,是那种骨头冻得一碰就碎的冷。
街上忽然来了好些玄者,个个凶神恶煞,像是在找什么人,一个又一个地扳着人脸看。
她一眼就看见石头抱着好些白面儿馒头穿过高大壮硕的玄者从小巷里挤出来,石头可能还没意识到一个小乞儿的触碰对这些天之骄子们是一种奇耻大辱!不仅脏了他们的铠甲,还污了他们的眼,仿佛看见一条臭虫,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磬儿亲眼看见有个人动动手指,石头就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磬儿赶紧站起来神色紧张地扶着木柱,目光穿过好些个修玄者落在石头身上,他怀里的馒头有的被护在身下,有的则掉在地上被修玄者一脚一脚踩成稀巴烂,石头头上在滴血,可仍旧哆嗦着伸出手,要把馒头抱回身边。
石头只露出来一截皮包骨的手臂,整个身体被掩埋在宽大破旧的袍子里,头发随意地用草绳绑在脑后,真的很随意很枯黄。
磬儿抬脚想去找他,可下一秒石头就咽了气。手再也没抬起来过。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就孤零零躺在那儿,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石头身边是人来人往的修玄者,没人会在乎这个小乞儿的,死了便是死了,谁让你不长眼挡了本大爷的道儿!
磬儿顿时红了眼眶,真不敢相信,刚才还笑着给自己找吃食的伙伴此刻却躺在地上死了。一条人命就这么轻贱吗?
她紧紧扒着柱子,脑子里渐渐浮现出来陇什的脸,好像躺在那儿流血的不是石头,是那个眼窝深陷,眼神深邃的俊俏少年。
我挞死了陇什吗?
陇什就这样轻易死了?
每至午夜梦回磬儿都不敢想陇什的脸,她不相信陇什真的死了,被她打死了!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仅仅是轻轻甩了几鞭子啊?
“皇姐!抽死他!”
“去把他软甲给我卸了!”
“对!皇姐,抽他的脸!脸上!”
“哼!宇栃,看阿姊如何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哈哈!”
“小家伙,现在可高兴了?”
“高兴!高兴!阿姊出手替我教训他,宇栃不知道有多高兴!”
不是我挞死陇什的,不是我!
磬儿红了眼,摇头晃脑,惹来一群人讥笑。
“瞧!这儿还有个小杂种!”
有几个修玄者走过来,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磬儿咬紧了牙,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知道脸上忽然痛,整个人都歪倒在柱子前,吃了那人一鞋底儿的泥,磬儿像只老鼠被人用脚钉着,她害怕的瑟瑟发抖,那人却忽然抬脚朝她脸上实实在在狠狠抡了两下,真真是打脸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磬儿能怎么办?红着眼眶死命瞪着他!她发誓今日所受耻辱他日定当加倍奉还!
不要让我翻身为你主,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看什么看!小杂粹!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不是说说而已,磬儿已经感觉到那凌厉的指风,可啪地一下,那个玄者忽然两指鲜血淋漓。
磬儿整个人更是瘫软在地上,瞪着两只死鱼眼拼命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事与愿违,她胆战心惊,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也恍恍惚惚。
她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和母妃出奇的像,温柔如春风。
“十四,一个乞儿你也欺负!整日惹是生非,云姑迟早要办了你!”
成碧——安国贵族小姐,后流落到凝萃阁。
“哼!”
像是从鼻孔里发出的不满,可那个男人却没有反驳。
谁让人家成碧姑娘是云姑的心头宝!说到底,还不是个卖艺的臭**!
哼!看上个小白脸就想从良?被那小子骗了吧?落魄官家小姐到底还是个妓!
“去!那人我要了。”
“姑娘说的可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
“是。抬到我的樊箱旁就好。”
后来就有三两个人抬着磬儿走,磬儿只感觉天上昏暗暗的,又想起摔在地上的几个白面儿馒头,可她站不起来,使不上劲儿,她想像以前一样,现在就算让她挞死十个人百个人,她也狠得下心,那是那几个玄者该死!我要狠狠抽死他们,去给石头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