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院长把唐子仙带回到了山上,夜已深,路边的森林里透着一股寒意,她扶着唐子仙快速的穿过小道进了房间。唐老先生已经休息,走廊里相隔不远就有人把守着,周院长并没有叫人来帮忙,因为此时的唐子仙很平静,她像只兔子般温顺的任由周院长安排。
回到那间属于唐子仙的房间后,周院长就给她铺好了被子,扶她躺下,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唐子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周院长有些讶然的看着唐子仙。
“能陪陪我吗?”
周院长看着唐子仙的那张脸,只见唐子仙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痛苦和哀伤,周院长坐在旁边,勉强微笑着却不想打破此刻难得的宁静。
“我经常梦见袁帅,听说给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化妆会让他们更体面地过奈何桥。他离开的时候,我却没能给他化一下妆。”
“所以你就执意跑到化妆品店里去,只为了有一天能接私活(给死人化妆)?你怎么这么傻,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情做再多,袁帅也回不来了不是吗?”周院长见此刻的唐子仙清醒无比,于是才跟她讲了这些正常人才能理解的话。
“我知道,我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唐子仙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这才是她让周院长留下来陪自己的目的,周院长止不住瞬间潸然泪下。
“遗憾的是,我此生再也见不到我的亲生父亲了。他长什么样,我都一无所知。”唐子仙用尽全部力气说道。
周院长冲出了房间,躲在门外嚎啕大哭,唐子仙疲倦的闭上了双眼,泪珠从眼角滑落。
我躺在床上并无睡意,拿出手机竟然拨通了那个号码,可是明知道联系不上他了,我还是固执地听着手机里的声音,直到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消失后我才肯罢休。窗外的那片天空泛着一抹深邃的幽蓝,在新西兰,那里却是晴空万里。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绕道到了那个化妆品店的对面,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我在化妆品店的对面驻足了一段时间,当我正在思考着唐子仙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的时候,只看见化妆品店的店长把唐子仙连推带拉的拽了出来,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道:“你赶紧走吧!我们实在是惹不起啊!”就这么一句话唐子仙立马就想到了什么,她站在店门口激动地问店长:“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
那个店长二话没有,只是推搡着唐子仙,像遇到了瘟神,只想让唐子仙离她远一点,见唐子仙站住不再向前时,她便迅速转身回店里去了。
不一会儿,唐子仙就拿着包掉头匆匆离去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惹不起?”“他们威胁你?”我思考了一会儿,便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估计是周院长插手了唐子仙来此店干活一事吧!可是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依然帮不上唐子仙的忙。
唐子仙努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别墅里,拿起电话拨通了唐老先生的号码,这是她失去袁帅后第一次主动给自己的父亲打去电话。
唐老先生正在山庄的花园里观赏着春意盎然的风景,一位黑衣人把手机拿到唐老先生的面前道:“是小姐。”
唐老先生的眉毛动了一下,随即便生气的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大早人就下山了。”
黑衣人不敢说话,心想小姐要下山,他们当手下的又怎么能时时刻刻拦得住,况且小姐目前的情况很容易因为他们的阻拦而走极端,做出不要命的事情来,不放她下山恐怕后果更不堪设想,可无论如何没有看住小姐都是他们的失职。
唐老先生接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别墅里的座机,便顿了顿嗓子,“喂……”唐老先生刚开口,唐子仙便在电话那头不客气的质问道:“是不是你们做的?为什么要到我干活的地方去?”
唐老先生一大早就听过了手下的汇报,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叹气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治病,那个地方以后都不要去了,她们不会再请你了。”一向在商海受尽别人吹捧和奉承的成功人士怎么能容忍唐氏家族出丑闻,他是不可能让唐子仙去给死人化妆的,唐老先生在电话里对唐子仙近乎呵斥的口吻道。
唐子仙冷笑道:“说到底,你还是在乎你的脸面吧?”冰冷的话语让唐老先生的脸瞬间僵硬,喉咙里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一切都回不去了,对不起,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请放我离开吧!”电话里忽然传来唐子仙哭泣无助的声音。唐老先生知道她的情绪又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了,如果身边没有人制止,只怕唐子仙会做出惊人和不可挽回的行为来。
“通知别墅附近的人,赶紧把小姐带回来。”唐老先生握住手机的话筒一端,对身边的黑衣人下令道。
“是!”黑衣人转身就给别墅里的那些一直在保护着小姐安全的人打去了电话,传达了唐老先生的命令。
这时唐老先生才松开手,继续对唐子仙说道:“你先冷静,深呼吸,听我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留我在世上只会增加痛苦,反正总有一天我都是会离开的,不是吗?”唐子仙在绝望中咬着嘴唇说出了这些话,然后就挂掉了电话。她从墙壁上滑坐到了地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哗啦啦的就流了下来。
把自己返锁在别墅里的唐子仙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像一只正在等待死亡的小鸟。她几乎每天都在想象着透过窗台仰望天空,看着天的那一边出现袁帅那张俊朗的脸庞的情景,等他出现了,她就这样跳下去,让灵魂与他相逢,再也不分离。
“砰”的一声,门外的黑衣人破门而入,唐子仙的幻想再次破灭,但是这时候的她却没有与黑衣人较量,只是把这些要带她回山庄的人都当成了空气。她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嘴巴里在嘟囔着什么,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幽灵般的走出了别墅大门,然后径直地上了黑衣人的车。坐在车后座上的唐子仙一路上都在自说自话,这种状况让车里的黑衣人捏了一把冷汗。
好不容易把唐子仙送回了山庄,黑衣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比起他们以前的工作来说要紧张多了。唐老先生知道治疗唐子仙的病在目前来说没有太大的进展和效果,甚至医生都想放弃她了,治疗的计划由于唐子仙的反抗而变得寸步难行。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唐子仙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最后……
以前唐老先生每次去别墅看袁帅夫妇,都是带着复杂和痛苦的心情去的,明知道唐子仙有病,却无能为力……而他经常对他们说的一句话便是:“办完事刚好路过这里,所以来看看你们。”他只是不想给袁帅和唐子仙造成更多的负担罢了。
看着憔悴的唐子仙脸上没有丁点血色,他便吩咐手下立马端来了一碗事先熬好的燕窝,可唐子仙没瞧一眼,更没打算吃。他能给唐子仙的就是在物质上的各种满足,而唐子仙得不到的父爱他也没有办法给予。
迟暮之年的唐老先生的脸上看起来更加苍老了,本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因为自己身体的问题和唐子仙的病而搅得他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生命的特征,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斑驳和世事的无常,两鬓的白发如银丝般越发的明显,背也更加驼了。
“送小姐回去。”一声令下,唐子仙就被带走了。
唐老先生咳嗽了两声后端着那碗燕窝递到了其中一个黑衣人面前,“你吃了它吧!”说完他就拖着疲态的身躯缓缓的离开。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接过那碗燕窝吃了起来,那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任务,一个唐老先生安排给他的任务。
快到春节的大城市里会变得异常萧条和孤寂,美容院里也是冷清的出奇,我一个人坐在前台,望着大门外的那条街道,人越来越少了,他们都拖着行李或在汽车上,或在火车上,或在飞机上,正往各自的家乡不知疲倦地移动着吧。
张曼意打了一个哈欠在我身边坐下,“你今年不回家过年?”
“嗯。”
“你爸妈不说你?”
“嗯。”
“你是怕被催婚吧,所以才不回去?”她自以为是道,却一针见血。
我迷茫着眼神依然望着大门外的那条街道,幽幽道:“老天爷是不是喜欢让生态平衡呢?漂亮的人一般智商低,有钱人的人一般人生会落漠和凄凉。”
“唉,又来了。”张曼意托着腮帮子感慨道。
我无奈的吐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否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
就在我们感慨生活的不如意时,张银两从门口进来,张曼意一见到她的影子马上就闪进了自己的美容房间里,那才是她在上班时间该待着的地方。张银两身穿一件卡其色毛呢外套,脖子上搭配一条豹纹丝巾,丰腴的体态显得整个人更加臃肿了。她把一袋看起来像是名牌衣服的袋子扔到我面前说:“帮我把这些衣服都打包好送出去吧!”
“你……”我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那只袋子和她,不解道。
“不要了,扔了又觉得可惜,外面不是有一个邮筒吗?旧衣物回收,你就放那吧!”
我笑道:“你不会要我把你的这些衣服都重新洗一遍吧?”
“我都洗干净了的,你就帮我叠好放进邮筒里就行了。”
“你的这些衣服……别人能穿吗?”我从袋子里翻出她的那些特大号衣服思忖着说道。
她扯过我手里的衣物道:“这是名牌,为什么不能穿?”见我抿嘴而笑,她才知道我意有所指,“你懂什么,大了可以改小,小了才什么也做不了。”
我敷衍着点了点头,但依然想笑。
“你说吧,我们年轻的时候拼了命的想挣钱,忙工作忙事业,就是没有时间来管自己,25岁之后,脸上的胶原蛋白就开始流失了,现在虽然有钱了,可是胶原蛋白却补不回来了,身材变形,人老珠黄了还要这些衣服做什么?人生真如一场梦啊!”她椅靠在前台边感慨道,“不说了,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都处理了,我先走了,约了人。”说完她就匆匆的离开了美容院。
这时张曼意才从美容间里溜出来,见前台上放着的那袋衣物,嫌弃道:“垃圾!”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整理着那些衣物不满道。
“不是吗?”她反问道,“我可从来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那是你,不代表所有人。而且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的,总比扔了强,能帮助穷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反驳道。
“你知道穷人为什么一直贫穷吗?就是因为总接受别人的施舍。”她的话击中了我的某根神经,小时候,在我的记忆里,我也穿过别人捐赠的衣物,倒真如张曼意所说,一直贫穷,我现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
“那怎么办?这些衣服扔了不可惜吗?况且张银两已经交待了要把它们捐出去。”我有些懊恼道,一半的气来自张曼意说到的贫穷。
“那就照办呗,谁让她是咱们的老板娘呢!”说着她也伸手过来帮忙了。
山庄上的唐子仙发出骇人的尖叫声,树林里的鸟儿惊了一片,正向高空飞翔而去。连金钱也无法摆平她的病,唐老先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冷血模样,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凉亭里。
“大哥!”周院长从身后走来,她坐在了唐老先生的身旁,哽咽的嗓音让唐老先生明白她心里的苦。
“我如今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可唐子仙的病……”唐老先生幽幽道。
她听到唐老先生的话后,脸上闪过更加深的忧虑,“我……我明白。”周院长知道谁都无能为力,他们只有看着唐子仙消逝。想到这些,周院长脸上的表情就沉沉的再也泛不起血色来了,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从客厅里传来一阵惊悚的笑声,唐子仙正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着,笑声穿过客厅和长廊,荡漾在山庄,阴阴郁郁,她的笑声中偶尔还夹杂着哭声,这是快要崩溃的声音,但没有人能拉她一把。
周院长痛苦的哭出了声音,制止不住往的眼泪滚滚而下,透过泪水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朦胧,若真是梦倒也好了。
一场疯狂的哭笑之后,唐子仙就用手扫干了脸颊上的眼泪,干涸的嘴唇上泛着惨白,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之后就摔破了玻璃杯,从地上捡起碎玻璃正想往手腕上割下去,可是身边的黑衣人快速的抢过了她手里的那些碎玻璃,争夺的过程中划破了她的掌心,也划伤了黑衣人的胳膊,汩汩的鲜血从手臂上流出,但黑衣人顾不得自己的伤,直到把唐子仙安全转移才去包扎自己的伤口。
看护她的人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但依然还会出现意外。无奈屈服了的唐子仙又被关进了那间冰冷的治疗室,她对门外的黑衣人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
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杵在门外,唐子仙最后只剩下喘息的力气,椅靠着门背跌落到地上,她晕了过去。黑衣人很快就把她扶到床上,动作利索,像是在搬一件物体。
一盏茶的工夫,周院长就到了唐子仙的治疗室外,见唐子仙已经安详的躺在病床上,听到有动静后的她微微的睁开了眼睛。
周院长把腻在她额头上一缕头发拨开,那是唐子仙出的冷汗,她在病痛的折磨中已经不像人样了。周院长的眼里泛着光,轻声对唐子仙说道:“好好睡吧!”
唐子仙在周院长的安抚下重新闭上了双眼,直到脸上渐渐的趋于平静入睡后周院长才咳嗽着离开。
当周院长再次回到凉亭时才发现唐老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了,她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一位黑衣人匆匆跑到她面前来报告:“唐老先生晕倒了。”
“什么!”周院长来不及细细询问,就奔着唐老先生的房间而去。
到了唐老先生的房间里,只见唐老先生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大哥!”周院长快步走到床边,握起了唐老先生的手,医生正从一边退下,她转眼看着医生,医生颔首,她心领神会,随即便随医生到了门外。
“怎么样?”
“这是唐老先生的老毛病了,延髓空洞症,十几年前他做过一次修复性手术,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并且还造成了一定的创伤。现在唐老先生接受的保守疗法并不能彻底有效的治疗好他的病。”医生的话语没有丝毫的波澜,也许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缘故。
“那……就这么放任下去了?”周院长难以置信的盯着医生问道,医生只是无奈的低下了头。周院长刚承受着唐子仙患病的打击,如今自己唯一的大哥又病倒了,晴天霹雳不断向她砸来,她差点没站稳也倒了下去,一个趔趄过后她才清醒了些,随后重新回到了唐老先生的房间里。
“我还没死呢。”唐老先生淡漠道。
“都到了这个时候……”周院长无法责怪自己的亲哥哥,想着他一生在商海叱咤风云,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躺在床上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你早就作好打算了的,是吧?让袁帅和唐子仙结婚,想把唐氏交给袁帅……”
“只可惜……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唐老先生接话道。
周院长狠狠的吸了一下鼻子,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唐老先生,虽然感到失望,但看到他如今的状态,她哪里还有怨恨呢!
“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我刚才本来想去看看唐子仙的,没想到一站起来就倒了下去,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唐老先生慢条斯理道,似乎看淡了一切,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生病和老去的事实。
“咳咳……”周院长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了?你可不能再倒下。”唐老先生终于转眼看向她。
周院长咳嗽把脸憋得通红,她已经尽力压制自己不在唐老先生面前咳嗽了。“我没事,只是晚上着凉了。”
“山庄里冷,晚上要多盖些被子。”唐老先生叮嘱道,“唐子仙怎么样了。”
“她睡着了。”
“折腾了这么久,是该睡了。”唐老先生的话语让周院长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她握着唐老先生的手,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两鬓斑白的发丝,是老了,这二十多年来她都没在他身边好好的照顾他,一阵自责弥漫在胸腔……
“本以为你回来后一切会有所好转,没想到事与愿违。以前我从来不相信命运,觉得那是失败者为自己找的借口,现在,倒有些相信了。”
“相信又如何?一切不还是没有办法挽回。”周院长绝望道。
“我现在好像才知道什么是心痛的感觉。”唐老先生突然叹笑起来,“一个老头子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不正常了?想好好开个玩笑没想到也弄巧成拙。”他问着自己的妹妹,也只有在亲人面前,他哪副在手下人面前的架子才能放下来,“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了,你可不要为我难过。我活了大半辈子,已经足够了。”
“别说这些了……”周院长阻止道。
唐老先生冷静的外表下让人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他缓了缓劲,试图想从床上坐起来,周院长立刻把枕头放在他的后背,使劲把唐老先生扶了起来。
“我想坐着眯会儿。”话毕,唐老先生就闭上了眼睛,无动于衷的面容让周院长心里的的难过少了几分。她给唐老先生盖好了被子后就离开了房间,在门外对守候唐老先生的黑衣人叮嘱道:“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黑衣人点一下头表示领命,随即周院长便转身离去。
她找了一个相对没有人看守的角落坐了下来,想着唐子仙和唐老先生的状况,担心的她一直在攥自己的手,手背上清晰可见的血管显得有些突兀。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让她把眼泪都哭干了,看着这个山庄,无助和痛苦又萦绕在心间。想选择麻木,可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她无法想象哪一天会失去两个亲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