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心下闪过一瞬古怪,弓曲着背部行走的老人停止了步伐。
棕色的朴素保暖长靴,在被茫茫白雪覆盖的街面上止住,因为老人自身的重量而深深凹陷下去;而老人本人倒浑然不知,仅仅转过头,回看向后方。
灰色的瞳孔,略显警觉地锁定住了那数十步开外的屋栋角落……
厚重的雪花,飘落,坠到伞面上,发出了唯存于此方空间的声音。
没有人影。
——两幢建筑的夹缝,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只有一片阴影。
虽然雪下得很大,导致视野也受到了部分局限,但是老人依旧有着一双不失锐利的眼睛,看得出来雪地上并没有脚印。
大雪不可能如此快速地掩埋掉一个人的脚印,也不可能有人行动如此之快、能在瞬息之间抹去他的足迹。
除非那个人已经隐藏了良久,久到从天际滚落下来的暴雪足以磨销一切痕迹……当然,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
只有精神失常的人,才会选择在这暴雪肆虐的夜晚,潜藏于建筑物间、宁愿忍受着寒冷与风雪的侵袭——
不是吗?
“错觉?呵……”
拉拢了一下身上的裘衣,老人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
不。
——即使真的有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身为锁具的破解者兼制造者,老人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除了他本人以外,不可能会有哪个窃贼知道、如何解除他设置的锁具;想必就算那个人有心潜伏那么长时间,也定然无法打开他那间小屋的门板之锁。
连锁都打不开,又怎么进入其室内,翻到某些对于普通人来说珍贵无比的东西?
这样一来,他还需要担心什么?
洁白色厚重雪地中,长靴抬起;老人已离开了原地,撑着黑色的伞,借助着腰间煤油灯摇曳的火焰照明,走向了前方被浓郁的黑暗所笼罩的街面。
……………………
夜,很深。
雪,依旧在下。
没有减小的迹象,没有稀疏的迹象,连空气都是如此的寒冷。
“呼……”
老人深长地喘息了一口气,不由地将左手插进口袋里,以取得些许的温暖。
(今年的冬天……感觉比起以往都要寒冷哇。)
左手无意间碰触到了同样被收入口袋中的金属怀表,不由自主地将它握紧,好像这样做能从中取得一分温暖般。
前路漫漫。
风雪交加的夜晚,耳畔不能听到任何声音。光线总有照射的极限距离;眼前路途,亦最终消失在煤油火光力所不及处,逐渐延伸入黑暗去。
对于这位已经步行了十分钟的老人而言,他切切实实觉得冷了。
这里是霍狄斯克城(Holdiesck),整个奥罗兰大陆(The_Auroland)最东部的地方,东临浩瀚无垠的东海,东北部便与那神秘的西罗门大陆(The_Siluminland)接壤。
如果说,连接两片大陆之间的大陆桥是那座海拔超过五千米的玛丽萝琳山脉(The_Marielovins),那么,霍狄斯克城便是把守这座大陆桥的最后门户了。
紧紧挨着玛丽萝琳山脉、离山区只有不到一百千米的霍狄斯克,整座城市的平均海拔都在两千五百米以上。
可想而知,从东方刮来的冬季之风之所以会这样寒冷,罪魁祸首之一便是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了。
看看这座城市,每个冬天都要接受暴风雪的洗刷——而若是向西方跑上几千公里,就会发现,同一纬度的瓦蒂斯城(Vardis)则没有这么糟糕;那个地方估计现在还在下鹅毛小雪,连河道都没有结冰吧?
不过,像今年这样极冷极冷的情况,在霍狄斯克城也是极为少见的。
呼出口的气息,不出几秒钟,就会被寒冷萧索的东北风凝作冰屑;瑟瑟的冷风,混杂纷飞的大雪,足以使一个衣着单薄的壮年男子冻僵在雪地上。
这位老人,在经过连续十分钟的雪场跋涉以后,终归是疲累的。
不禁止住步伐,厚重的靴跟嵌入雪地,好让他短暂地歇歇脚。
扬起头,老人的雪白发丝乱舞,好似融入四处乱窜的雪粉。
目光沿着伞缘扫向外边,路边精致尽被白皑皑的飞雪覆盖,朦朦胧胧,可见度极低。
一栋栋或高或矮,或平顶或圆顶或房顶,或华丽富贵、或贫穷简陋的房屋,再也看不见一线灯火。
窗门紧闭,有的更是在门板上架起了坚木封条,透不出一丝空气。
暴风雪来临之夜,霍狄斯克城的家家户户都提前进入梦乡去了,他们可不愿意彻夜不眠、只管聆听着肆虐的风雪,一边忧心忡忡地等待到第二天。
既已做好一切的保险措施,那再怎么担心也是无用的。
但问题是这样一来……
“咳咳咳咳……”被寒风呛到了喉咙,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面对着漫无边际的风雪之景,他的身形真是矮小,随时随地都有被白色风雪吞没的可能性。
街道旁闭锁的一扇扇门户,根本无法为他提供一星半点的照明——唯一所能依靠的,只是腰带挂着的黑框煤油提灯。
风,呼呼作响,直把煤油灯甩得东摇西晃。
玻璃透明罩内的灯焰也不得不随同摆动,未曾稳定过一秒钟,愈发微弱。
(……真冷呵。)
撑着伞的手,免不了被冻得僵硬,脱离了神经感觉的范畴。
老人终于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当初不抽空去集市上买一副手套了。
“切……不就是一场暴风雪么!”他低声嘟哝着,嗓音沙哑低沉,还没来得及传出去便已被湮没在了风雪声中。
长时间站在雪地里并非好的选择;很快地,当他感觉那双朽老而不麻利的腿脚差不多恢复好的时候,老人便已打定决心继续行走。
路途,理论上一定是不远的。
若是一般天气的话,从那家锁具古董藏品的小店走到他的居所,只需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也就是差不多一公里半——当然在这种风雪交加的夜晚,步履维艰的老人基本分辨不清他自己到底在过去的十分钟里步行了多少路途。
唯独能够肯定的一点,时间不会减短,反而会增长——比起蓝天白云的平时。
“咳咳咳……咳咳……”
肺部如烈火般滚烫,不适感始终笼罩在老人的心头,催使着他的左手松开了那只怀表,抽离开口袋,转而摸索向上身深色裘皮大衣的内侧。
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灰色的老眼睁大。
什么也没有翻到——大衣内侧夹层的口袋里,空无一物。
“!”
雪茄呢?
整整一盒的雪茄,不翼而飞了?
“见鬼……”将全身上下的各个口袋都翻动了数遍,却仍是一无所获的老人,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种逼疯人的破天气,竟是连一根雪茄都不让老头子我抽吗……”
烟瘾犯了。
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压抑的心头之火越来越无可复加。
对于烟龄超过四十年的他,可想而知,一根雪茄的诱惑力究竟有多大——一旦事情的进展稍有不顺心,这位老人都会掏出它细细品味。
雪茄,可以刺激老人的大脑,提供给他一个清醒的意识,也能让他的躯干稍许微暖些。
那么,失去了这件“宝具”的他——
又要怎么在昏天黑地的白色雪夜中,一步一步跋涉下去呢?
重重啐了一口。
被厚重白色雪粉所铺满的伞,已然毫不犹豫地转过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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