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和两个儿子没有回自己家,他们先去了大头家给大头媳妇儿报告大头被抓的情况。
大头媳妇带着几个邻居追到村西河堤时吉普车已经绝尘远去,只在河堤与村口的地方留下一圈掉头的车辙。腊月二十三本是打扫厅堂接媳妇儿过年的日子,可三户营今年的常规秩序被突如其来的两件事儿打乱了。
一个是三九出院回家,她经过水与火的生死炼狱之后从鬼门关上平安回家,不管家里的事儿有多要紧都必须去三九家看望看望。
另一个事儿就是大头被公安局被抓走的事儿,大头为救三九的命卖掉生产队的毛驴,那是全村老百姓当场表态一致同意的,怎么到头来成了大头自己偷卖集体财产,怎么也得去大头家走走,这大过年的把男人抓走,剩下娘们儿孩子,这年可咋过?
再有,是哪个缺德汉奸告的密,害大头坐牢,这个事儿大伙可得议论议论,不行就开会投票选选,怎么也得把这个特务挖出来。
三九家堆满了女人,屋里满的转不开身,她们排着队握着三九仅有的一只布满伤痕的右手不停的说,不停的劝,全然不顾现在的三九是个无法对答的哑巴。甚至,她们从三九痛苦的脸上都看不出来自己把三九手上才缝上去的皮肉攥的疼痛钻心。
大头家也堆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女人着急女人优先,她们把男人从屋里挤到院里,抢过去也是握住大头媳妇儿的手,不停的说,不停的劝,顺便加了个不停的骂,全然不顾大头媳妇儿已经没心思听他们叨叨,她只顾自己忙她自己的——不停的哭。
第二天一大早,昨天没排上队与三九拉手的女人赶早来看望三九,发现大门开着,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推开两间屋门找了一遍,家里确实空无一人。
女人又被吓到了,最近三户营接连不断的烂事把一个村子整的人心惶惶,再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了,一晚上这一家子人说没就没了,这事儿可大了女人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怕,掉头就往家跑。
滏阳河畔的河滩,就在喜子遇难的那堆废墟上,三九家的三个儿子正在忙碌,三九正在挥着一只手指挥着她的“三军”清理废墟,打扫这个让他们全家一败涂地的“战场”。
大明二明带着小三儿把河滩上漆黑的烟灰和被焰火熏黑的泥土从周围收敛起来,在喜子遇难的那个烤房的位置堆成一堆,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坟墓,插在坟头旁边的一块木板正对着滏阳河,上面也用黑墨竖写几个大字:马顺喜永在
三九挽着三个儿子,伫立坟前。听,呼啸的北风又抚响河边那幽咽“柳琴”。一湾冰流风潇潇,两行乱柳舞飘飘, 斜滩衰草黄沙荡 ,风刺三九利如刀 。天地茫茫,草死林秃。人也茫茫,阴阳难相顾。岸上人,水下魂。日日思念,夜夜成哭
村里人从河堤跑过来,看见三九一家正在刚刚筑好的坟前哀悼,没有喧哗,主动安静的站在喜子的墓前,没有哀声切切的唢呐,没有震彻天空的炮声,没有呼天呛地的哭喊,也没有一个人念一句悼辞,马喜顺的追悼会就这样在没有贴子,没有通知,没有人安排组织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安安静静的自然形成了。
眼前的这块象征喜子坟墓的黑色的土丘,曾经,是喜子播种希望的苗圃,每年,当红红的火焰在这个位置升腾,红红的辣椒就从这个位置呈现,一堆堆光鲜亮丽的辣椒就照亮了三九的心,而今,那灿烂的烟花已经光熄焰灭,只剩下孤独的女人和漫长的夜。
喜子走了,他如一堆柴,当身边的人们享受了他温热的时候,他却焚身成灰。
喜子走了,他如一柱蜡,当周围的人们阴暗生活被他照亮的时候,他已化作烟云。
喜子走了,如一瓢清清水,汇入绵绵不息的滏阳河里,不曾留下一轮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