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狩猎者们,沈白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不过听着上方的声音至少有三只。它们时而跑开一只,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漏网之鱼,不过渐渐的,它们都只是安稳的趴在洞穴附近的土地上面了。
它们可以干很多事,比如在沈白他们头顶的上方把地面挖开,比如把洞口挖的大些,比如可以从洞口的另一端进来挖掉沈白他们填好的那层不堪一击的土墙……
但是它们都没有,它们悠闲地躺着,
沈白知道,它们只是在玩弄它们的小玩具。
而他们,就是那些玩具。
生存的希望任何时候都不能说没有,不过此刻,真的太微弱了。
沈白又狠狠剜下了一块肉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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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几个人把突然暴起的女生拉离操纵台。
女生的泪水一直在流着,她挣扎着要摆脱他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难道你们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怪物杀光恶区里面所有的人吗!!!”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低着头,脸上稍有些惭愧的意味,但是抓着女生的手并没有松开:“那你是要干嘛?!像组长一样用监控器干扰实验体?”
“我去把实验体们引开……”女生一边哭一边用手捂住了脸。
男人嗤笑了一声:“然后像组长那样去送死吗!!你以为死的会只是你一个吗?!你会把我们一起害死的!!”
从安云波被带走后,生死未卜,本来热血的心就好像被放在了冰块里,谁都害怕研究所里的人如果拷问组长,组长会不会把他们都一起供出来。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死亡,他们战战兢兢的活着,再也没有了当时无知的勇敢。
男人和其他拦住女生的人一样,他们都试图老老实实的等待着这次实验的结束,而不容许再有会让他们陷入危险的事件发生。
男人于是语气温和了很多,他慢慢的说道:“再说你引开实验体们又能怎样,且不说那四个你是不是都能引得开,就算你引开了,他们也逃不出去啊。”
女生慢慢平静了下来,抽泣声也慢慢停止了,她勉强的对着面前的人们笑了一下,这一下异常难看,但也让其他人安心了一下。
“我,我去洗把脸。”
女生神情有些恍惚,泪痕半干未干的挂满她的整张脸,显得十分可怜。
男人也彻底温和了下来,摸了摸女生的头:“去吧,想通了就好了。”
女生转身出去了,一个男生追着他跑了出去,男人在后面对着男生喊着:“多劝劝她啊。”
“你要去哪?”走廊上,男生一把抓住女生的手。
看清了来人,女生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对方哭了起来。
“你也像他们那么想吗?!组长的牺牲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啊啊啊我不接受!!”
男生摸了摸女生的脑袋,然后拽着对方的手腕把人拖到了楼梯间。
“冷静,你听我说,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仅救不了任何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男生的样子看上去也颇为年轻,他带着一副眼镜,头发就那样自然的搭着他的脑袋,体现出主人无心给它们做个好看的造型,这样显得主人有种老气的感觉。
“你和他们一样!!!”女生听了后瞬间甩开了男生的手,把他推得远远的。
男生笑了,即使被女生捶打着也努力的拉过对方抱在了怀里。
“你想要救他们是吗?”
“是!”
“好,我陪你。”
即使有着再多的危险困难,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
男生是之前和宋清交接的那个,他小心的拉着女生,往宋清的休息室走去,却没想在路上就遇到了对方。
宋清看到他们眼神微微一变,不过很快不动声色的带路把他们带进了空的休息室。
“组长的事情你知道了吗?”男生问道。
宋清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里面还仍有着未曾熄灭的亮光。
“我知道。”
女生急切的看着对方:“那你打算停止吗?”
宋清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恍惚间看到了昨夜里走廊上被带走的安云波,对方解脱而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不想,但是已经没办法了。”宋清的手攥成了拳头。最后给先生送去的那条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带给了对方最大的绝望。
和他年纪相仿的那个男生看着宋清笑了。
“听我说,宋清,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想,我们还能救下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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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你就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
——《杀死一只知更鸟》
那个狩猎者计划负责人之一的男人,还是像之前一样,看着屏幕上的狩猎者如他们想象的一样就走出了自己的会议间,四下巡视。
这大概是实验的最后一天吧,恶区其他地方已经搜索不到生命的迹象,而那最后剩下的老鼠,已经在洞穴里呆了一天。但是狩猎者和研究所的他们并不着急,死亡已经是迟早的事,挣扎只会带来更大的乐趣。
毕竟那是一群使他们折损了四头实验体的人,最后最精彩最绝望的死亡才能配上他们顽强到恶心的生命。
其实已经没有巡视的必要了,不过男人喜欢这项工作,他并没有什么科学才华,算是这些科学家中间的政治代表,其比起那些有的没的开会,他更喜欢做的是代表高层下去巡视一圈。
一如既往,他先走到了实验小组那边,询问着对方实验兽的数据情况,对着年轻的研究人员拍拍肩膀予以一些鼓励。
然后他就绕到另一边的监控台,那里是一群研究恶区环境的人,就在昨晚,这些人当中出现了第一个叛徒,他们的组长在密室里气息奄奄,根据对方的供述他自己蓄谋已久,所以男人进去以后,先是询问了恶区的情况,然后有意无意透露给他们一点点叛徒的下场,看到那些人变色的脸,男人有点好笑,最后还是本着打一棍子给颗糖的方法安抚了这一群人,让他们继续好好工作。
真是可悲哟!
等最后的那群人死了,这群人也再也不用研究什么了,毕竟研究对象都没了。
然后他们会怎样?被逐出去然后一辈子看似自由实则活在监控之下。
男人一边走一边想也一边笑,前方那个卫生间,每次来他都会进去一下,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刚刚有没有仪态不正顺便撒个尿。让助理先走,他一如往常的踏进卫生间。
而变故就从他踏入卫生间的那一步开始。
宋清和男生很快将被□□迷昏的男人拖进了卫生间的一个隔间,里面是女生战战兢兢的在等着。
锁上卫生间的门,又关上隔间的门,小小的隔间里一下子站了四个人。
宋清和男生手脚迅速的把男人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男生穿上了他的衣服,没有对方满身的赘肉,这套衣服在男生身上显得有些松松垮垮,而对方身上套上了男生的研究所白大褂。
男生笑着看着一旁神色紧张的女生,对方也回了他一个笑容,虽然不那么灿烂,不过在男生眼里异常好看。
“第一次进男厕?”男生问道。
女生白了他一眼。
男生没理会这个白眼,他专注着盯着地方,贪婪的看着对方的脸,最后倾身上前,一只手附上了对方的脑后,一只手摸着女生的脸,吻了过来。
小小的隔间里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一个晕过去的男人和宋清,女生有点害羞,想要拒绝,不过男生的力气也不容她拒绝,她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反常态地狠狠地回应了对方,一时间仿佛只剩下他们自己和对方,宋清只在旁边避开了视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带着悲悯。
等到两人分开后,男生披上最后的外套就出去了,他的动作很迅速,女生都没来得及看到对方的表情,而他甚至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
但不需要说什么了,他转过身背对女生的一瞬间,两个人的眼泪同时滴落。
女生也没有说一句话,她压住喉咙里的哽咽,直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肩膀才慢慢的发出一阵细微的颤抖。
她和男生都知道,这一次分别,也许就该是永别。
人生能有几次永别,而能够清楚意识到是永别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如想象里的那般撕心裂肺,无言之中的最后一个吻,已经传达了比地久天长还要美好的告白。
所以双方,哪怕含泪,眼中也是带笑的。
过了一会儿,女生才看向宋清,脸上笑意浅浅:“宋清,那个操纵间怎么走?”
宋清的手一顿,看向对方:“你问这个干吗?”
女生看着宋清,柔弱的脸上闪现出来的是坚决的神态:“我去操纵间。”
宋清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女生显然看出了他想要说什么,只是微微的一笑,那一笑和她这个年纪段的女生毫无差别,带着一丝腼腆和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宋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知道……”女生眼睛里好像盛了泪水又好像没有,她停了停,又接着说,“他知道,他也同意了。”
原本的计划是男生负责吸引别人的关注,然后宋清带着那个被打昏的男人去操纵间,因为操纵间不仅隐蔽,而且只有几个高层的指纹才能够打开进去。
宋清和男生这一行无疑是送死的,而女生,她只要负责保护好自己,也许可以平平安安的逃过这一劫。
谁也没有明说这些,不过谁的心里都很清楚明白。
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直到最后永别的一吻。
对方带着临死的爱意吻了上来,而从女生狠狠的回吻的那一刻,双方都知道了比地久天长海枯石烂更加汹涌的信息。
生死相随。
女生从心里下了这个决定的一瞬间,男生已经知道了,唇舌的交流是两颗心最后的缠绵。
“听着,宋清,你不明白,活着会比死亡更需要勇气,”女生擦了擦挣脱眼眶的一滴眼泪,但那眼泪仿佛不是她流的,她的表情依然带笑,声音依然平静,“在我们监控间上面通风口,组长在里面放了一个储存卡,里面是组长藏下来的所有罪证……宋清,我没办法,活着其实更难你知道吗?原谅我把最难的任务推卸给你,就让我去吧。”
“而且你可以传递信息给先生他们不是吗?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这么安排,你活下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女生调皮的眨眨眼睛。
“所谓保护女士的思想可别再困扰你了!那个女人,恶区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你看,女人一样可以那么坚强,我也可以!”
对方坚决的神态不容许拒绝,宋清脑海中文明的道德在批判着他,而他也明白,女生说的都是对的。也许他们都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别。
拿过对方手里画着小地图的那个白条,女生拉着那个肥胖男人出了隔间,把男人拖到了角落他们准备好的一个轮椅上面,然后推着轮椅往外走。
宋清没有言语,只是在女生快要走出去的那一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至少,可以让我记下你们的名字吗?”
在一开始,为了防止行动败露,宋清就和安云波说过,不让自己知道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名字,这样至少被抓住了,宋清也不会透露出他们。
不过现在,宋清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他可以知道他们名字的机会。
“……没必要,只是两个赎罪人罢了。”
这是女生跟宋清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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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洞穴里,几人呆了整整一天,老鼠的后背已经只剩下骨架和骨架上残留的肉沫。
渴饮其血,饿啖其肉。
哪怕每次吃都会干呕,但是在先生眼中最可怕的不是这种不适感,最可怕的是连这种不适感消失,他的身体已经接受了狩猎者的味道,这让他更加不能接受。
直到天黑,谁都没有说守夜的问题,在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睡不着吧。
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却没有一个人讲话,这样的夜里,即使大家彼此挨着那么近,可谁也猜不到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样就死了吗?
沈白并不害怕死亡,但是他害怕的是死之前的煎熬和死之后的惩罚。
如果狩猎者一下子冲进来倒也好,把他们嚼个粉碎吧!但是却用这样磨人的方式。它们是想怎样?在它们背后的那群人又是想怎样?让他们彼此互相残杀吗?让他们享受尽饥饿绝望和相互的背叛最后接受死亡?
沈白内心顿时有了许多不甘,哪怕死也好,却不想自己的死亡只是成为别人的笑料!
为什么呢?吃着他们的垃圾存活所以连命都不能自己决定吗?恶区,他们长在最恶劣的环境里,见过最残酷的事情,而那个只在难得美梦中出现的“善区”,却想要剥夺这样卑微的他们的生命。
善恶,到底如何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的时间里,谁也不会在去在乎时间。
第一个打破这样沉默的,是先生。
先生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开了这个口,以后每次想到这里时沈白都会想,凭着先生的智慧,如若当初先生选择隐瞒下这个消息,会不会对方就能活下来?
可是那个固执骄傲的家伙,用这种方式保留了他最大的尊严。
“……其实,我知道有个可以活命的机会。”
先生的话无异于耳边惊雷,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先生身上,在最绝望的时候告诉他们会有机会,这就好像在要饿死的狼嘴边放了一块鲜血淋漓的肉,他们的眼睛里冒出了疯狂的光芒。
“但即使是这样,这也不一定会是个好消息,”先生看着眼前人们的眼睛,冷静而残酷的说道,“因为,我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好像上天也知道自己对待两个地方太过于不公平,于是恶区和善区的界限便有了十年一次可以打开的可能,这就成了唯一逃离恶区的机会。
十年一次,一次只有一个人可以通过。
不过即使看上去这么珍贵,恶区人却很少会有跨过那道界限的。不过可不是他们对恶区有多忠诚,而是他们根本不会记日子。狩猎者三十年一次,善恶大门十年一次,而这些重要的周期,对他们而言都没有用了。
对他们没用但是对先生不一样,先生是恶区唯一会去记日期的,哪怕善区人都过得浑浑噩噩忘记日子,而他却不会。
而那道可以改变自己的大门,对于先生来说,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善区那里有人会帮助我们引开狩猎者,但是他们也不能确定会引开多久,不过这段时间,是我们唯一可以逃向那里的时间。”
“……”
只有一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先生像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突然站了起来:“我知道恶区一贯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你们……我不想死之前忍受背叛,也不想活下来背负罪孽!所以,我用这个信息只想要交换一个——”
“我们,公平的,竞赛吧。”
先生的想法很简单,他并不确定狩猎者到底会被引开多久,也不确定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不过,如果不去抓住这个机会他们肯定会死,而如果他们互相残杀,也不一定就有一个能活下来。
所以,这也许是第一次恶区人这么说着——
“让我们把一切,交给命运吧。”
“在狩猎者被引开后所有人都有抓住这个机会的可能,那就谁先跑到那里算谁的吧,但这之中,绝对不能允许的,就是向同胞动手。”
这就是先生说的,公平的竞赛。
先生说完后,没有一个人出声,大家都在沉思着,先生的提议,是在向恶区人的多疑和贪婪提出挑战,一时间竟没有人说话。
沈白是继先生之后第一个站起来,他倒是朝脸色紧绷的先生笑了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了,剩下的,确实应该交给命运了。”
疯女人也慢慢的站了起来,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坚决。
麻杆低着头,他看了看对面的沈白,最后也慢慢的站了起来,“好吧,那就看谁跑得快吧。”
最后的最后,才是东哥,他慢慢走了上来和沈白一行人一起围成了一个小圈。
他们不约而同的伸出自己的右拳,抵在了一起,那轻轻的一碰,代表着对彼此的承诺。
这是恶区人承诺的姿态。
虽然一个人一生可能也不会用到这个姿态,不过那就好像天生的传承,是狡诈善欺的恶区人,难得保留的承诺。
碰拳之后,他们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再说话。
这次的平静,比之前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时间很难熬,他们觉得过了很久,也没有人再敢睡着,就干脆坐了起来认真听动静。
而这一听,就又是半天。
半天,却仿佛比一年还要长。
每当狩猎者开始走动,他们就绷紧了全身,然而狩猎者都没有走远。
不知道多少次紧张,不知道多少次失望,这比一年还要长的半天几乎花光了他们一生的耐心,甚至一再怀疑,到底还会不会有人帮助他们,那个引开狩猎者到底是不是又一个给他们希望再让他们绝望的谎言。
然而,那另一边和他们一样踩在生死线上的几个人并没有欺骗他们,当狩猎者们的脚步同时响起往远处跑去时,沈白他们明白,就是现在了!
那是一场死亡的狂奔,先生最先上去后确定了方向,就开始跑,后面的人一个一个跳出洞穴,也都追了上去。狩猎者的身影向着他们身后的方向越跑越远,而他们,眼睛里只有前方。
【宿主宿主!要不要兑换健步如飞!!】
“……不用。”
这是一场公平的竞赛,不过从一开始就不会公平。
疯女人抱着他的孩子,先生是最瘦弱的一个……
“狗!”东哥大喊了一声,那个在他前面已经要张开嘴巴去咬沈白的狗被他叫了回去。
是啊,即使不公平,不过,他们竭尽所能的维持公平。
剩下的让一切交给命运吧,谁又能知道最后是谁胜谁负呢。
恶区虽然不算大,不过要跑去边界也有很长的距离,他们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谁也不敢停。
汗水滴落在脚下,顺着一层一层塑料袋,滴进了那深红的泥土里,恶区的风像是有灵性一般从背后吹来,像是在敦促他们,赶紧跑,不要停。
赶紧跑吧,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你们做的。
操纵间里那个单薄的女生坐着,地上是那瘫软的男人,另一边的地方,男生被枪托一下砸到脑袋,身体怦然倒地,眼前被鲜血蒙了一片。
赶紧跑吧,愿我们身上的罪孽使你们的身体变得轻盈。
女生看着带着枪闯进来的那些人,微微一笑。
“等一等好吗?哪怕一秒钟,能让他们多一秒种也好。”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