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的痛苦日子终于在向左转向右转这个科目上结束了,因为莫塔尔对于他们左右不分的情况已经气得头疼,再也没有精力来关注沈白,甚至有几次看到在队列转体中突兀的和大家面对面的沈白露出了堪称欣慰的表情。
而那些总是转错的少年们,听着莫塔尔的吼声,总是无声的笑了笑,对着和他们面对面的沈白露出闪亮的白牙,然后快速地转过身站好。
沈白:……
“拿笔的手是右手!……你们以前拿光铲在前面的那只手是右手!这是左!这是右!都是猪脑子吗给我记住了!!!”莫塔尔在这个科目上声嘶力竭绝眦欲裂,然而得到的还是一群转错身后天真微笑的大白牙。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动什么动?!我叫你们动了吗?!”
莫塔尔: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一丝凄凉。
沈白: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想笑。
不分左右不仅仅会体现在向左转向右转上,听着莫塔尔的“一二一”,齐步跑步的时候黑发高个儿们不停的跳动着想要换脚却一大片一大片的开始顺拐,沈白夹杂在其中每次看着前面的人都在努力压抑自己的笑意,结果看着看着自己都快被带的顺拐过去了,直到莫塔尔把他拎到队列第一排带跑后才摈除了周围的那些强势洗脑。
于是现在每天被安慰的人成了帕萨。
帕萨已经不再挖空心思去安慰沈白了,平时最爱的用餐时间眼睛也不再闪闪发亮。沈白坐在帕萨对面,看着对方垂着脑袋黯然的翻着餐盘里的菜,想了想然后夹过去一块肉到对方碗里,接着看着对方亮起一双眼睛燃烧激情下午再去受莫塔尔的摧残。
本来多么朴实的大汉,硬生生被莫塔尔折腾出了一颗玻璃心。
不过莫塔尔估计也差不到哪去,莫塔尔和这群黑发少年现在就是互相喂玻璃渣的关系。如果说刚开始沈白对于莫塔尔教官的心情是爱恨交织,那现在就完全是同情了。
莫塔尔教官真的是使出了自己的所有手段,延长训练时间、加强训练强度、整出惩罚内容……还和他们一起站在训练场上错过饭点,嗓子也不知道破音了多少次。
然而十几二十年的习惯加上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即使黑发的士兵们也极其能够吃苦从来没有抱怨什么认真训练,但他们的进度和训练成果比起别的训练队来讲已经是完全处于垫底的状态。
嗯,包括第一小队在内,毕竟人家再不好也不至于一转体就面对面。
沈白虽然只是之前听系统讲过这个世界的划分,不过直到自己参与进去才能够慢慢体会其中的含义。
部队的队伍按照三个世界来划分,第一世界的是第一队,一个队总共30多个人,送到虫族面前还不够虫族杀的,不过人家那是少爷队,也不会送他们打仗去,连平时训练都和其他队不一样,听说安达少校接到命令,那些教官哪能叫教官,简直比健身房教练还要轻松,那点训练强度也就够个强身健体。
不过人家那是刷脸训练,即使没什么训练强度但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吸引一片目光,第二世界第三世界多的是扑上去送水的,只是后来第三世界的人慢慢少了,倒不是对他们的崇拜减弱了,只是实在训练任务过重,莫塔尔根本没给他们留下多少休息时间。
“明天就第一次会操了你们确定就这个样子上去吗?!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真的都是猪脑子吗?!!”
莫塔尔站在一边看着一群仍然跑不齐的黑发士兵们,即使喊着“一二一”他们都在出错脚,而且一个错还带错一大片,哪怕他选了沈白等几个分得清左右的人做排头也只是改善了一点点。队列永远都这样,明明一个看一个就可以整齐,但就是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出了差错,从此再也拉不回来。
旁边的训练场上早就收操了,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些褐发少年的笑声,莫塔尔更是感觉一阵心累。
这种心累连平时马大哈的少年们都慢慢感受到了,别人对自己的失望是会使人沮丧的,眼神中平时的喜气洋洋兴致高昂收敛了起来,带起了点低落。
他们也是有想要努力,不过有些习惯实在难以改正,明天是第一次的会操,然而他们的表现自己都觉得不满意,更何况是拉出去和其他小队一起比。
莫塔尔接下来也并没有再多留他们很久,而是让他们整了整队就离开训练场了,比起前几天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这种平静好像要放弃他们了一样,更让帕萨等人心中一紧。
“……莫塔尔教官。”希博最后在要离开训练场的时候看着莫塔尔略有些沉静的身影,“我们明天会操会努力的。”
希博说着其他人也望向了队伍旁边的那个男人,他们的眼神就像犯了错希望家长原谅的孩子,带着歉意和期盼。
他们注视的那个身影,用那坚毅的侧脸望着远方,听到了他们的话,稍微顿了顿,然后映着远方射来的光线,慢慢的把头转向了这群少年——
“你说话打报告了吗?!”
希博:……
平日里莫塔尔对着少年们也经常怒其不争,不过那种生气也比他流露出来的失望和疲惫让这群少年们放心。所以当看到莫塔尔表现出来了那种情绪,即使平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不把什么事放心上的黑发士兵也觉得自己不大好受了。
这种不大好受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表现了出来,连吃饭都无精打采的,更别提各自回宿舍以后了。
难得看到这么沉默的躺在床上的帕萨,沈白本来已经累得想要睡觉了,但是一翻身就见到对方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就一时没办法入睡。
如果说莫塔尔是把沈白从海中霸主的身份中扯出来的话,帕萨就是把沈白拉进这个世界的一个人。
但曾经长久不与人交流的流浪岁月,沈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用什么开头,而幸好,帕萨是那种永远不会让沈白尴尬的人,仿佛心灵感应一般,他慢慢把头转过来对向了沈白的方向。
两双眼睛交汇的一刹那,两人同时移开了视线。
沈白是没想到帕萨会转过头,帕萨是没想到沈白会看着自己。
一时间移开视线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种平静让沈白莫名的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上课看自己暗恋对象被对方抓包一样,他就想要先打破这个令自己有点尴尬的平静,而帕萨却抢先了一秒。
“……我总是左右不分是不是很笨?”
“这样的话明天我一定会给莫塔尔教官丢脸的吧。”
“我还会给我们小队丢脸。”
对方根本没有给沈白接话的机会,总在沈白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抛出了下一句。第一句话明明是问句,但不难看出他根本就没有要问的意思,而是像在自言自语一样的否定着自己,沈白本来想要若口而出的安慰句子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帕萨,你会写字吗?”
很突兀的接话,那笨拙粗沉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冷清却带着一些温度的嗓音就响起。
帕萨看向从床上坐起来的沈白,对方平时没有表情的脸庞映着外面的微光显得宁静柔和。
“我,我不会。”帕萨的脸红了红,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不会写字,还是因为少年的注视,抑或者两者都有。
现在整栋楼已经静悄悄的了,虽然不是深夜,不过大多数人都熄了灯进入了梦乡,这些黑发少年的梦,或甜美或温馨,酸痛的肌肉也在这夜晚慢慢的放松了。
但一扇窗户的灯却突兀的亮了起来,如果有心人往这里看一看,或许就能看到在窗前坐着的两个黑发士兵。
帕萨没有入睡,但也感受到一种微醺。
沈白坐在帕萨的旁边,看着他右手拿着光笔,陪他在光屏上面慢慢写字。
由于对树木的保护,纸张在这个世界已经不被使用,大多的信息是用终端接受用光屏显示,就连签立合同契约也是直接绑定每个人的身份终端,第三世界的人于是没什么用到笔的机会,所以没接受过教育的帕萨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对,你照着我的这个写。”沈白先是在光屏上面写下帕萨的名字,然后看着他在下面慢慢临摹。
帕萨显然有些紧张,他看着上面的清秀的字迹,自己一下笔却颤颤巍巍,该横的地方往上面斜,该平的地方打了个颤,再加上右手边黑发少年专注着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帕萨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又有点莫名的悲伤。
这不是一双好看的手,黝黑而且又布着老茧,和对方摆在桌面上纤长白皙的手比起来差的太多,一时间帕萨有点自卑,于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但显然帕萨的这个微妙的心理活动沈白感受不到,他看着帕萨写到一半就没写下去了只以为对方有点灰心。
“写的很好,就是这里可以再平一些的。”沈白拿起光笔,将它放到帕萨的右手上,将对方的手型调整到比较标准的位置,感觉有些不方便,又站到了帕萨的背后,握住对方的手慢慢在光屏上滑动着。
“这个横可以写的平一些,这个圆写饱满一些会很好看……”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出现在了光屏上,和前半截的奇形怪状形成了对比,但帕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光屏上面了。
看着字母慢慢拼出了对方的名字,沈白放开了对方的手,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看,这是你的名字帕萨。”
被松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帕萨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脑袋低垂着,有点羞恼自己居然刚刚走了神,又控制不住的红起了脸。
而沈白并没有注意到,他盯着光屏上出现的那个名字,目不转睛,然后慢慢转过头看向帕萨:“莫塔尔教官说过拿笔写字的手是右手,你现在知道了吗?”用手指又点了点对方握着光笔的右手,“这是右手,下次转体的时候要记住右就是这只手的方向。”
被戳的手仿佛触电了一般,帕萨差点甩掉自己手中的笔,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对方的温度好像还未消散完全,右耳上刚刚少年喷洒的气息也在存留,他感觉自己右半边身子简直还停留在刚刚的那种有点酥酥又麻麻的感觉中。
“我,我知道了。”帕萨磕磕绊绊的回答着,沈白看了看他然后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床边。
“你可以再写几遍,感受一下然后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沈白慢慢抓过旁边的被子,对着对方道了声晚安,然后闭上了眼睛,白天的训练让他早就疲惫不堪,加上又和帕萨拖了一会儿,很快沈白就进入了梦乡。
“晚安。”帕萨说着,但依然坐在桌前看着光屏上的字迹,拿起光笔在刚刚对方带着自己写的字母上划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已经没有灯光亮着,这才慢慢悄步走到了自己的床边。
“谢谢你。”
回答他的是黑发少年清浅的呼吸声。
第二天在黑发士兵们或紧张或抗拒的心情中到来了,哪怕今后这些少年有了非凡的成就和军衔,但回忆到这一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捂脸。
没有开挂器,一个晚上他们也并没有脱胎换骨,即使上场展示训练成果的时候每个人都扣紧了自己的关节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丢脸,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莫塔尔教官下着口令,刚开始的站姿和几个动作都完成的超出平常的完美,连莫塔尔教官眼中都染上了几分满意,但是旁边的褐发黄发士兵却没有一个鼓起掌来,这和前面几个小队上场的情形可不一样,场地上的异常平静让这群黑发士兵们心中越发的紧张。
而这种紧张在转体和齐步跑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莫塔尔教官下口令的声音都有了些波动。
第一个口令下下来,场边那些褐色脑袋和黄色已经开始笑成一片了,哪怕这种笑声既不符合军队纪律也不符合礼貌,但是却没有停下来的预兆。
莫塔尔的脸依然紧绷着,那张带着伤疤的脸绷起的时候估计小孩子看到都会想哭,而现在他却站在众人包围的中间接受着这样的嘲笑,让在一边正对着莫塔尔的沈白心中一紧,忍不住的有些恼怒。
黑发的士兵们有些面对面,看着对方的一瞬间,眼中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委屈。本来就足够难过和羞愧了,在后来爆发的笑声中更是达到了极点,后面的动作于是一塌糊涂,他们站在中间不像是展示训练成果的军人,而更像是一群逗人开心的小丑。
不过,最后他们下场的时候还是得到了别的世界难得的掌声,第一个鼓掌的是笑的已经没办法发声的海里莫斯,沈白当时站在第一排正好能够看到对方的样子,第一声突兀的掌声响起后,仿佛传染病一般大家开始了鼓掌,这响亮的声音简直可以媲美第一世界在场上时候的热烈,但并没有让黑发士兵们好受一些。莫塔尔更是脸上寒若冰霜,让几个用余光注意他的高个子心中一抖。
此时第三小队已经没有人还想要留在这片场地了,但是会操还没有结束,安达少校点评了各个队列的情况,第一小队尚算得上整齐,被表扬,第二小队从头到尾并没什么差错,精神气还算饱满,也得到了不错的评价,黑发士兵们已经对于安达少校的点评没有任何期待,果然,得到了一通批评后才被放了回去。
排着整齐的队列往自己的训练场走去,第三小队知道,真正的痛苦还在后面等待着他们。
接受了别的队伍的嘲笑,得到了不想得到的掌声,受到了来自上级的批评……这一天注定多灾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