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倨是我所敬重的人。我这一生,所敬重的不过三位。另两位是慕容别和玄天族的玄云歌。玄前辈与我年龄相仿,但他所取得的成就却远远在人圣慕容仆之上的。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取代慕容仆在我心里的地位。毕竟慕容前辈让我看到了奋斗的方向。而玄前辈的成就,却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说到玄云歌前辈,我还是推荐你看一下他的关于魂湖的著述《镜中行》。对我来说,那卷中所述,都是些很奇妙的事儿。对于著书立说的人来说,这卷书是枯燥的。因为里面讲了太多关于大道、幻境的知识。我想啊,其中深义,你也未必能真正读懂。正所谓大道不可言,你能领悟多少呢,就写出来,让百族的凡人们也能读一读。虽说不能飞升,但对心境提升总是有帮助的。你不在意青史留名,但这也算是件好事儿不是?
那天,程无倨身着灰袍,毫不起眼。他的样子,若是走到丞天城的大街上,很快就能消失在人海里。
我向程无倨揖了一礼,他回礼,一点儿架子没有。还笑道:“小姐不可,我不过是门房看守,岂能受您一礼?”
我笑道:“程先生说笑了,能让先生当门房看守,岂不让应娘寝食难安?”
程无倨道:“诶——小姐此言,令无倨心中不宁。若这一门都守不住,何以守天下之门?”
我说:“大贤自有大用处,用来守卫大门,岂不委屈了先生?”
程无倨摇头道:“门房守卫为一职、守天下之门为无倨之心意,若因一门而具拥天下之胸怀,此乃无倨此生之幸事,有何委屈可言?”
我说:“可叹应娘有心无力,还望先生教我!”
……
那程先生实在是能言善辩,我应娘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自那日起,程先生开始守卫门房。这件事,说来可大可小。说小,不过是我公主府的事儿,与外人确实没什么关系;说大,那程无倨乃是民间大儒,身份自然尊贵。便是在府中没有委屈了他,却总是有市井传闻从墙外飞进来。
锦痴道:“最近,很奇怪,丞天城中出现了很多异乡人。”
所谓人异乡人,便是丞天城以外的人。那些商贾是异乡人、异族人也算异乡人,行走人间的修士、江湖侠士、异国贤士也是异乡人。我忘了,程无倨更是异乡人。
锦痴道:“听茶肆的老板报说,有几位江湖人士闻听程大儒身在京城,便慕名而来。还说,就这几日,可能来府上拜访。程先生在门房儿迎客,合适吗?”
这件事儿真难住了我。
锦痴道:“北塬来报,星陨书院的天下行走唐铭,也到了京城。程先生的影响力是不是大了点儿?那唐铭的身手,已在我之上,小姐你看——”
我摇头,让她安心。
锦痴道:“如今应天客栈已人满为患,老板说让小姐出面,异乡人太多,他怕出事儿。”
“让金奴消停几天,别尽盯着赚钱。有什么异常,向神隐者禀报,我们的人轻易不要露面儿。”
“是!洛辰修——来了。”锦痴盯着我的眼睛道。
“你怎么不早说?他人在哪儿?”
“在门房儿,和程先生下棋呢。”说着,锦痴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说起来,还真是奇怪,两人各执一子,盯着棋盘发呆。都半个时辰了,竟然还未落子。”
“有这等奇事?你怎么不早说?”我边说着边向门房儿跑去。我倒要看看,这二人的心算之术,究竟能持续多久。
洛辰修白衣罩身,眉毛和头发也白了。这,数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在,他容颜未改,还是老样子,故作潇洒的样子,便是以两指衔棋,也是动静相间,极具诗情画意。手中黑子如一枚黑星,有些神秘莫测之感。
白棋先行,只是执白棋的那只手颤抖不已,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我很好奇,走上前去,与洛辰修打过招呼,便在一旁落座。
程无倨已经大汗淋漓,那一子终是未能落下。
我说:“程先生这一步,有那么难吗?”
程无倨叹道:“何只是难,这是天下之棋,竟无我程某人落子之地!”
“怎么会?”我疑惑道:“这纵横之间,还未有一子,先生又是先手,怎能没有您的位置?”
“应娘有所不知,这乃是大道之局。非我等凡人所能染指,若是凡人能落下一子,且能保存完好,那也不能称其为凡人了!”
程无倨说的神乎其神,又不似作伪。我便信以为真,这个世间,我能相信的人,还能有多少呢?这二人,也许程先生算是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了。我看着洛辰修,道:“洛兄,应娘可否代程先生,落这一子?”
洛辰修洒然一笑。
我接过程无倨手中的白子,向那棋盘之中望去。我所推崇的上神们、还有慕容仆前辈!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每个纵横交叉之处,正在发生着一场场惨烈的人间悲剧!这便是人间的未来吗?还是末世之战的每一幕?我告诉自己,那些只是幻影,并非真实,我告诉自己不要沉入那幻境之中。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虚幻而又真实的只是影子罢了。我明白了,程先生此前为何会汗流浃背,也明白他手中棋子为何会落不得。
有一种力量,在阻止我。我不懂那力量来自何处。有一种力量又在引导我,让我的手不由自主的向那棋盘上缓缓落下。也许,程先生也因战火弥漫而看不清其后的落点在哪儿,我也看不清。我只是由心的将白子向其中一个异族强者的身上砸了下去。我要挽救那些地上苦苦哀求着的凡人!
一切都结束了。我所敬重的两位前辈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其实我也有些迷茫无措。
“天元!”二人几乎同时呼道。
那程无倨起身,面对我缓缓跪下,正色道:“自今日起,程无倨誓死追随应娘,直至天下无争!”
那洛辰修摇头而叹道:“我未曾料到,能得天元之位者,居然是个凡人。更难以想象的是,竟是位女子。”那洛辰修拱手对我深施一礼。怪异道:“应娘,洛兄这厢有礼了。”
我捣了他一拳,道:“每次都没个正经的,说说,这棋盘有何玄妙之处?”
洛辰修摇了摇头道:“一位前辈说,此为天机。洛兄只能告诉你,这是卜位之术。你的未来,将令我等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