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外一片悲凉,一群鬼巫面对着遍地尸骨,那些可是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本想着逃出这道生之门便已无忧,谁曾想,天杀的瑶山弟子竟然如此阴险,居然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勾当!
青筑双膝及地,捧起地上的一块碎裂的头骨,悲从心生,大哭道:“哥哥——青筑定要为你报仇!便是鬼族无力与瑶山抗衡,弟弟也会便访世间隐仙,待有朝一日,修有所成,定让那瑶山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一位老者目绽赤芒,扫了眼青筑,叹声道:“瑶山为仙之地,即便你学有所成,此怨怕是也只能独自吞下。”
“我不甘!”青筑怒道:“仙地又如何?难道仙便可以不讲道理?”
老者念叨着:“仙可以选择讲道理或是不讲道理,而我们却没得选。孩子,隐忍一下。大巫神曾言,这世间就没有左右不了的神魂,不同的只是各人的能力高低、心性差别、意志强弱。末法时代,什么血脉、神魂、天赋,这一切注定的东西会越来越弱,坚守你的道,修正你的道,只要明白,要改变你所看到的,先要改变你自己看世界的姿势。”
“九叔,我——该怎么办?”
“想寻见世间隐仙,哪有那般容易?”老者思索道:“若是没有万年前那场封玄之战,想必那人魔段兴是个好选择。可惜,听说他已战死。”
青筑疑惑道:“段兴?”
青筑忽然想起早些时候在南城见到两个神境老者,那个精灵族的老者他认得,大将军说那是博白,若是杀了他,玄天大阵便会陷入瘫痪。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博白与前方那老者说过的一段话,令他不能忘。
“哼——我段兴想办成的事,谁能阻?若非这境界无法提升,我怎会想这些下流勾当?”
博白道:“师弟太急了,你我本为魔,你用何手段,师兄自然不会阻你。但这是玄天族难,你总要尽力些,哪怕不是为了云灵,也要为了这满城的百姓。与鬼族达成交易,这并非不可能,只是——鬼族人可信吗?若说算疑之策,师兄自然不如你,但领会百族魂意,怕是师弟还离不开我。你看看这些鬼族,哪还有万年前的样子?打不过就跑,这些人哪能助你完成心愿?”
博白又摇头道:“便是仙入了幻影岛,也不能做到神鬼无觉,更何况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汗卓剑林?依师兄之见,犯冥族是必然之事,百族都靠不住,想救离思,你还得自己来。但控制局势师兄倒是赞同,冥族若被百族孤立,或是剑林势弱,对你的冥地之行自然大有助益。”
“谁?!”段兴猛然转首,向他的藏身之地望来。直吓得青筑一时无措,却因青池几乎耗尽了神魂之力以及损失大半寿元,算是骗过了段兴。只是,青池却因此失去了所有战力,要靠他这个弟弟来保护。随将军从南城到北城来救急,因为要分神照顾哥哥,他一直未有战果。便是手臂之上所叠的功勋之印都是在南城时攒下的。
想到此,青筑早将段兴的事忘到了脑后,一咬牙,欲要将手臂之上的印记以神魂剥离,他忍受着剧痛,实际上他的心是快乐的,他要把自己的功劳让给哥哥。
老者气道:“傻孩子,你哥哥已死,便让他安心吧。收了他的印记,他也算没白死!”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战争,想想那些普通人所面对的生离死别,你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鬼族若真正强大,便无需发动此战。表面上是为了配合冥族,但这哪里是配合?明明就是先入为主。”
“九叔,我不知该如何与嫂嫂交待。”
“收了他的尸骨,交给大将军,让他求殿主为他重塑一肉身,有那灵魂织者在,你再有一位兄长也并非难事。”
“不一样,那不是我的哥哥!”
“在你嫂子的眼中,他就是你的哥哥。与其让他活在她的心里,不如让他活在她的生命里。”
“九叔——”青筑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悲伤道:“青筑明白您的心意了。”
老者自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瓮,伸手递给青筑,青筑双手捧住那空间器皿。
这空间瓮是九叔随身带着的,他一直说,战场无情,兄弟有情。总是随手将战死的鬼巫的尸骨搜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亲自动手。有至亲之人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人了。
老者转身离去,边走边双手向天念道:“天道不全,生作苦离,死为乐事!去吧,愿仙人护佑,无论转世为何生灵,天灾不论,但愿能避开人祸!或兄弟或手足,咱们下世再见!”说完,衣袖一挥,洒然而去。
九叔是不羁的,总是那么随意,哪怕是面对冥冥中的天道之息,他总是不会太过在意。在青筑的眼中,九叔虽非神境,却已然如神,他就如这天地之间最逍遥的自在神。九叔曾说,舍不伤、大舍不悲,这大舍,在他的眼中怕就是失去手足兄弟了吧。九叔还说,得而不喜,自在方为大得。
九叔得到了他的大自在,而他青筑呢?想想陪自己长大的青池,他又悲从心生。
青筑听九叔讲过,鬼宴以南有座灼魂山,山上有种草药名为伤情草。此草本为仙迹,自上古有鬼仙于灼魂山弃肉身飞升之后,那肉身的仙力便慢慢侵蚀了灼魂山,后来,有药师便发现此山之上长满了伤情草。
九叔说那仙人本为一有情仙,有情仙多为自苦,于山中修行数万载,不思世间事,仅靠回忆度日。青筑不解那般久的时间,那人难道不吃不喝?九叔没给他答案,他最终认为,九叔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后来,他知道了那伤情草的功用。只需一点粉末,吸入之后,便能令人陷入往昔的伤感之中。若是吸入过量,便不会再醒来,而死于回忆之中。
九叔说,有鬼族商人将伤情草晒干研成粉末拿来卖,专门卖给那些大户人家。谁家死了人,若是亲人无法哭出来,这伤情草便有了用武之地。
九叔说,怔然不醒者,哪里知道悲伤?那是至情至性之人,大多皆是骨肉之情;看破红尘者,又怎会伤感?那些人的心境无异于修行者;寡情者,心已冷漠,泪从何来?于是,伤情草面对的人只有这三种人。而这三种人之中,又唯独第三种的人数为众。
于是,有寡妻哭夫无泪,药商便送上伤情草,道:伤情粉闻一闻,不忘夫妻恩;有为生人前途而只能选择对某个陌生长者哭上一哭,药商便送上伤情草,道:伤情粉一贴,路人变亲爹;
听说殿主的父亲死时,疯狂的药商听闻殿主曾经在父亲的暴力之下长大,便兴冲冲送上伤情草,道:伤情粉一使,来生,你为父他为子!于是,那药商被禁药三载,据说没等到三年,便被某位权势所征,沦为了奴隶。
九叔讲前两段之时,极是严肃,说到最后一段,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青筑恍然,原来九叔是骗自己的。九叔总能于凡俗之中发现很多奇妙之事,那些事令他觉得熟悉又陌生。也因此,九叔成为了大将军最在乎的人。不然,他和青池又怎能于死亡之门里先行逃出?在青筑看来,倒并非九叔能说会道,而是因为他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
在未入玄天城之前,九叔就对大将军说过,此战无望。他不明白,一直听信九叔的大将军,为何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现在他明白了,明白九叔和大将军的想法不是他所能明白,他也不想去弄明白。他默默的小心翼翼地收起哥哥的尸骨。他目力从未如此好过,细致到可入微,哪怕是一点碎屑他也能分辨出来。他对青池的了解,可谓入骨,小时候哥哥想放个屁,他都能料到而选择先行逃开。
能让他青筑如此了解的人,这一生能有几位呢?他不知,他只知道泪水打湿了瓮中的尸骨,那瓮中隐隐传来哥哥的声音:“傻小子,别哭!我不能活在你面前,但能活在你心里,这——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