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出来!”
格格的笑声忽高忽低,在空气中此起彼伏,如同鬼魂在咆哮,又像是婴儿在啼哭,听得人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戒备地抽出了刀,背靠背聚拢在一起,以防对方从暗处钻出来偷袭。
“嘭嘭嘭——!”
落脚之处不停地有土堆炸起,伴随着激荡的风声,漫天的黑影朝我们袭来,狭窄的山道上顿时充斥着排山倒海的灵力,形成一个极度扭曲的空间,在这个极度扭曲的空间里,一举一动都受到了无形的阻力,因而挥刀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好几倍。既没了速度,我只好把十成的灵力都凝聚于刀尖,勉强抵住其中一道黑影的攻击。
青莲剑气、画地为牢、草木凋零、九幽黄泉……这些招式看似诡谲无常变幻莫测,于我而言却是知根知底,应对起来不算太难。毕竟我最熟悉的招式,就是魔族的招式,若给我巅峰时期的灵力,这些从地里面钻出来的魔族在我手里过不了十招就得死。可惜我现在落魄得不成样子,十几招下来都是在躲避锋芒,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大替身术!”不想与他们正面纠缠,我与纸人傀儡交换位置,往曲寄微身边撤去。
没想到这边的情况更为严峻。
“白鸦!”曲寄微察觉到不对,一声厉喝,想要上前去救人。
只听“噗”地一声,一柄泛着荧光的利剑刺穿了白鸦的小腹,动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刻还在和他并肩作战的白尘!
白鸦睁圆眼睛,不敢相信白尘会临时叛变,“你……”可没等他把话说完,那柄剑闪电般从他身体里抽离,再次笔直地向前,洞穿了他的心脏!
热血狂涌,白鸦连遗言都没来得及留,那柄剑忽然就变成了无数道极细的丝线在他的身体里绽放开来,顷刻间血肉横飞,引得周围的幻宗弟子悚然惊叫。
“烦恼丝!”若不是曲寄微回身及时,差点就让那些丝线缠住。
与此同时,掌门师父与玉如意合力一击,把白尘打飞撞击在身后的石壁上,石壁深陷,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掉,白尘却安然无恙地从上面落下,那些黑衣魔族受到感召,纷纷停手护在了他身前。
“舅舅!”络络红着眼想冲上去,被掌门师父和玉如意一人钳住了一只手臂,她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优雅,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浸湿了面颊,“放开我!那是我小舅舅!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像是有人扼紧了她的咽喉,她的吼声戛然而止。
我这才发现,白鸦不但肉身尽毁,连魂魄都让烦恼丝切碎,风一吹,黑紫色的碎片如无数蝶衣在晨曦中飞舞,须臾之间的炫目,说不出的残忍。
“这就是幻宗首席大弟子?太弱了。”
白尘抖动着那些透明的银丝,嘴角上弯,露出一个恶魔般的笑容。
白家人又惊又怒:“你是谁?你把白尘怎么样了?!”
“白尘……你们说的是独自进山探路的那小子吗?他比白鸦还要弱啊,既然你们要,那就还给你们好啦。”他反手伸向自己的耳背后方,指尖刺破皮肉,而后用力一拽,把覆盖在身上的白尘的皮血淋淋地剥离,抛在了白家人面前,成功地收获了一片惊叫。
他从黑衣手下那里接过一块干净的白手帕,仔细小心地擦着沾满鲜血的面孔。
伤口愈合,骨骼收缩。
等他丢开血腥的红白手帕,已经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那是一个容貌妖艳程度丝毫不亚于白鸦的男人,精致的轮廓和柔媚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是一种饱含攻击性的美丽,如淬着毒液的柔韧烦恼丝,远远地看上一眼便让人心潮澎湃。只是面上透着病态的灰白,皮肤没有一丝光泽,黑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发尾是干枯的棕褐色,他的背是佝偻的,骨架有些畸形,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掌门师父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烦恼丝?”
“我么……”男人轻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媚笑道,“本是魔界第九重天领主,十二魔将之一,两千多年前在合欢宴上冲撞了夜君,罚至第七重天看门。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七重天靠掠夺同类的元神增进修为,没有机会出门走动。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吞并了七□□重天,是唯一一位统领三重天的领主。至于烦恼丝,为了不让天界的人得手,我可是把鬼族太子杀了,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呢。”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一边大笑一边咳嗽,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缓过气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魔界七□□重天领主,十二魔将之首,你们可以叫我夙。”
掌门对他们魔界的恩怨没有兴趣,只厌恶地问道:“你们跟踪了一路,是来看天书碑,还是为杀人?”
“哎哟,看我这记性,光顾着动手,都忘了说明来意。”夙深蓝色的眼珠子宛如两颗沁着寒意的水滴,“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杀人就杀人嘛,魔族杀人类,哪有那么多废话可说。你既然要问,我不妨打声招呼,杀了你们这群碍眼的术士,再去看天书碑,感觉一路上干干净净的,心情会很好。”
他话音未落,便扬起烦恼丝在空中一甩。
撕裂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凌乱的剑气毒蛇一样朝们卷来,那些黑衣魔族重新举起兵刃,兴奋地加入了战斗。
“来吧,魔族杀术士,就像术士杀凶兽,让他们尝尝死亡的滋味,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
掌门的掌心迸射出一道浑厚的光壁,生生地把烦恼丝从天边逼退,他的身体里蹿出五色火焰把夙包围其中,冲天的热气再度把空间扭曲,形成一个旁人到达不了的中心地带。
“魔将是么?密宗实力最强者皆在于此,你们贸然来找死,那就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仿佛是为了响应掌门的话,谢欢一刀把一个魔族钉在地上,他拔出刀来转身砍翻了身后的一条黑影,猩红的血液溅湿了半张脸,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冷哼道:“通灵师杀魔族,就像通灵师杀凶兽。”
“有点厉害呢,你还能杀我多少次?”地上的魔女嬉笑着爬起来,她舔了舔指尖的鲜血,眼里泛着热忱的光,“小弟弟,让我认真陪你玩玩吧!”
就在此时,另一个裹着黑袍的魔族女子挥舞着她的长鞭,往我眼前的地上一甩,碎石如暗器四射,我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挡。
她嫣然一笑,往我的方向闪来,“我比较喜欢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把你的皮给我收藏如何?”
我大惊失色,一招移花接木,把白夜往前一推。
“喂!”他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居然坑我!”
“你装什么装!说不定他们就是你放进来的!”
“你这也太冤枉人了!”
“那你别看戏啊!”
这群魔族不但自愈术惊人,□□术也修得出神入化,我一刀对着其中一个脑门斩下去,他当即被劈成两半,分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残影把我左右包夹。
“左边!”曲寄微让三个人拖住,无法过来救援,他的目力却是精准得很。
我把左边那个残影拦腰截断,想要朝他靠拢,却让一个面上刺着狰狞的蜈蚣刺青的少年堵住。
他自我介绍道:“原第七重天领主,未明。”
我躲过他一招画地为牢,企图绕到他身后,不想他早就看穿了我那上不了台面的小法术,反手一握拿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面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一眼就认出你是谁了,你逃不掉的。”
阴冷的语调如同一条毒蛇咬向心窝,我先是一麻,随即惊恐地看向他的眼睛。
“你……”
“你的画像就挂在我床前,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九百个日夜魂牵梦萦,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到,我就是赔上性命也不会放你走的,梨花姬。”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我本还有几分力气,却被他一句“梨花姬”叫得脑子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想要呼救,魔族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把所有人都冲散了。
我举刀去斩未明的手臂,他满不在意地笑了笑,也不躲闪,刀口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砍在了坚硬无比的岩石上,溅起了星星火光。
“你的小师叔要追过来了,我不喜欢被打扰。”他猛地一跺脚,那力道带着刚猛的灵气,地面瞬时裂开一个洞来。
我往下一看,那个洞竟是深不见底,掉下去了不知还能不能上来,正要使用轻功逃跑,未明哂然一笑,我觉得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脚腕,身子一沉,让他拖着双双坠入那黑漆漆的地洞里。
冷风呼啸,吹得耳膜生疼。
极速下落的过程中,强大的吸力抑制着体内所有的力,我在空中打了几个滚,不难想象自己会摔成怎样一个肉饼。
然而,随着钝重的一下屁股落地,光明驱散黑暗,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堆柔软的枯叶上,虽然身体受到冲击,但并未造成严重的伤害。
阳光透过云层笔直地倾泻到地面,天青色的陨石零散地分布着,一块高大的石碑耸立其间,这里不像是黑洞底部,倒像是我们触动了什么传送机关,来到了天书陵的另一端。
“别看了,这里是妖界碑的所在之处。没有人救得了你的。”未明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上凝固出了一柄透明的冰剑。
“你想怎么样?”不能露怯,我强作镇定地问。
“杀你啊。”冰剑指着我的脑门,他露出了小兽一样尖尖的牙齿,笑得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你说什么?你要杀我?你明知道我的身份……”
“怎么,你还有其他幻想?你以为我会让夙发现你,把你送到深渊大殿去讨好帝尊吗?这怎么可能。”他收起了笑容,目光变得冷峻起来,“我的姐姐优昙为了你吃尽了苦头,我为了替她赎罪,立下军令状说一定会把你找到。结果呢,三年过去了,我连七重天领主的位置都保不住了,差点沦为废人!你看看我的脸,这条罪人才有的蜈蚣印记,都是拜你所赐!”
“当初是你姐姐陷害我在先,本来就是她的错,我不欠她什么!”我握紧拳头道,“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都是莲烬的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回去被你们欺负也是我的错吗?”
他冷酷地看着我道:“既然你不想回去,我可以成全你的。死了就回不去了,我会把你的魂魄困在天书陵里,就像白鸦那样,没有来生,无□□回,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意识到了危险,连滚带爬地和他拉开距离。
凛冽的剑气追着我,一道比一道强劲,一道比一道迅速,原七重天领主未明的实力,高出女帝和弥香不知道多少倍,在绝对的境界压制面前,任何法术都是微不足道的。在疾风骤雨般的剑气中,我边打边退,短短的半柱香时间,身上已经被割出了七八道口子,每一处都深可见骨,起先还知道痛,待血把衣服都浸透,我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未明似乎不急着把我杀死,他挥舞着冰剑,看我在他的剑势下苦苦挣扎,嘴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
我喘着粗气避开一簇寒冰剑气,眼前阵阵发黑。
这样下去不行,画骨玉一直触发不了,再耗下去恐怕他还没死,我就要流尽鲜血长睡不起了。我就地一滚,嘴里咬住了一发剑气凝聚成的冰棱,再起来时,手里多了一把伞剑。
“哗啦”一下,我一剑扫出,那些铺天盖地朝我而来的剑气打在伞剑上,让附着在上面的灵力激得一个反转,回头向未明的面门打去。
诛邪剑法第一式,聚天地之正气,以养识海之灵,气行五常,灵随意动。
“嗡”地一声,圣器鸣响,无数的虹光从花朵里涌出,和前方密集的剑气交汇,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巨大的推力激得我和未明各自退后一步。
“那是什么东西?”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我手中的伞,像被开水烫过一样,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你猜。”我面无表情地转动着伞柄,“总觉得这么被你杀了,我有点吃亏。”
诛邪剑法第二式,剑化七宝莲,净化众生业。
我转守为攻,对着虚空刺出七剑,七朵莲花飘浮在身前,慢慢地化解着空气中的狂暴威压。生死关头,储存了许久灵力终是不得不用了。
未明望着我忽然拔高的战意,脸色微微地变了一变,不一会儿,他勾起一个漂亮而血腥的笑:“很好,你这算是认真起来了吧?我就喜欢对手认真挣扎的样子。”
我不是很喜欢他们魔族说话的语气。
在他们眼里,我这样一条命贱如蝼蚁,一不小心碾过去了,都不知道是不是碾到了。
我淡淡地说:“我认真了,你就得死。”
“那就来试试!”他手腕上涌动着幽蓝的魔光,手肘翻动,强大的灵力随着冰剑一同扎向我的心口。
这一击比之前的每一剑都要狠辣,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我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气,纵然我逃,也躲不过这一招“寒冰炼狱”的波及,轻则行动滞缓,穴道封锁,重则血液凝结,穿胸而死。
所以,不能逃。
迎着耀眼的剑芒,我撑开地狱伞,一望无际的雪原绽放着瑰丽的花朵,把骇人的灵气尽数吸收,一切飞行的气流在遇到伞面的那一刻骤然停止。
在未明反应过来之前,我迅速收伞,汹涌的灵力流入掌心,以同样狠绝的姿势捅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的味道涤荡开来,地狱之花伸出了它的舌头。
未明感受到了身体里的灵力在流失,他不敢迟疑,立刻掀起一掌把我震开,我扬起带血的伞尖,在半空中划出诛邪剑法第三式——万剑归宗,灭罪无边!
眼看绵延不绝的剑阵把未明当成活靶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射,他是怎么也不能逃出生天了,我收起地狱伞来,略略松了一口气。
然而,待剑阵消失,我的心蓦然沉入了冰潭。
那被剑阵射成筛子的分明是个纸人!
未明呢?
未明在我身后吃吃地笑:“大替身术,不只是你会用。”
我想起了一件事,越境杀人,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为之,因为他的境界比我高,我懂的他也懂,我会的他也会!所以,我没有办法胜过他吗?冷汗和血粘在一起,我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别难过,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他安慰我说,“我千防万防没想到你会有地狱伞,差点就要死在你手上。”
我转身愤恨地刺过去,他不闪不避,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半途中我的身体里升腾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有如万蚂啃噬,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我膝盖一弯,跪倒在未明面前,头晕目眩地喘息着:“这是怎么回事?”
地狱伞半截入土,握着伞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要发作了吗?真可怜。”
“这是什么毒?”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毒死你的。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他弯下腰来,掰开我僵硬的手指,眉梢眼角全是笑意,“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有多失望,找了近三年的女人,居然如此的平庸不堪,除了容貌和画上的人相差无几,你身上哪有一点我族皇后该有的风采?大概是帝尊有眼无珠吧,放着我姐姐那么好的纯血魔族不要,去喜欢你这样一个不入流的货色……”
我冷声道:“我就是再不入流,也不会和你们一样丧尽天良!”
他微笑着攫住我的下巴,“现在想想,或许你有别的好处呢。刚才拿着地狱伞的那股狠辣的劲,我很喜欢。”
“你想干什么?拿开你的脏手!”
“你被我养的极乐虫咬了一口,它的唾液里有很烈性的催情毒素,你方才强行运功,催情毒素迅速流遍了全身,虽然不至于会毒发身亡,但若不尽快找个男人纾解,就会——”未明含蓄地笑了笑,“也不会怎样,只不过以后会一个月发作一次罢了。”
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恶心下作的东西,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想把他千刀万剐。
我想要挣脱束缚,从地上爬起来,未明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在我的敏感处轻轻一捏,我整个人便似没了骨头,一下子栽在了他的臂弯里。他说:“梨花姬,这世上比你美的纯血魔族多了去了,帝尊凭什么喜欢你?想来想去,过人之处无非就是在这里了。好好伺候我,让我看看你在床上的本事,说不定我一个高兴就能饶你不死……”
浑浊的气息喷到脸上,我两眼一黑,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与其让他这样羞辱,倒不如照着自己的天灵盖来一下。
“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回到莲烬身边,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连带你那个好姐姐也一起下地狱!”
他罔顾我的咒骂低下头来吻我的嘴唇,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炸裂了,憋着一口气一脑门撞向他的脸,他痛叫一声,鼻血横飞。
“贱女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
他扬手给了我一耳光,我头一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耳朵嗡嗡地响了许久。
我哪里受过这个气,莲烬再怎么样,从来没有在我脸上动过粗,只有我一时气愤打过他。委屈和绝望快要把我逼疯,我神志不清地重复着:“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不杀我,你们都得死……”
“你让我高兴了,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极乐虫之毒让我再无反抗之力,我经不起龌龊的挑逗,嘴里泄出羞耻的轻吟。就在我泫然欲泣,心死如灰时,我的身体绷不住似的抽搐着,右手的小指也跟着轻轻抽搐了一下。
千里引……
我竟忘了它的存在。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拼尽最后的希望,我把灵力凝聚于指尖,猛地一拉小指。
白夜,
怎样都好,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