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男子身量很高,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得跟着跑才行。
“娘娘!回来!”碧妩在身后厉声喝道。
我尚且混沌的意识在这一声喝止中变得清明,“你是谁?要带我去哪?”他不回答我,我便抗拒地甩开了袖子想要往回走。
“我不会害你。”他回过头来,面具之后是一双枯涩晦暗的眼。
灵诀岛的上方火光忽明忽灭,魔族的欢声笑语融入风中,传到耳边有种在世界的另一端的感觉。我踩着透明的石块,犹豫地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追过来的碧妩,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心念电转间,男人牵起了我的手,替我做出了选择。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我,坚定而有力,我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平静。
这一次,我会被带到地狱还是天堂,不赌一下,怎么会有答案呢?
“来人啊!有人把皇后劫走了!”
碧妩的叫声引来了几个暗中跟着我们的护卫,身后的脚步愈发得凌乱紧迫。
我放弃了挣扎,如同没有灵魂的傀儡,任由主人牵引着往未知的方向跑。
第九重天是领主夙的地盘,在诸多新上位的魔君中,他的风头是数一数二的强劲。从一颗弃子爬到如今的位置,除了野心和能力,还需要一点旁人很难算计到的小聪明。他明白永夜祭典对整个魔族乃至于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丢失一个皇后会造成怎样的震荡。在碧妩叫出第一声时,灵诀岛就启动了防御姿态,临时出口和传送法阵渐次关闭,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新的追兵跟上来,领主夙的人甚至比专程盯梢我的护卫追得更紧,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拉着我跑的人却没有放弃的意思。
他对灵诀岛的地形了如指掌,每一处机关暗道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有好几次我们被两路追兵前后夹击,是他随手一拉,把我拖进了另一条无人问津的小路。
为了掩饰太平,永夜祭典还在继续,天空中升起火树银花,把暗巷照得如同白昼。
我正要开口问个究竟,一队带着弯刀的魔族士兵便把巷口堵死了。为首的那人冲我笑道:“皇后娘娘,我等奉陛下的命令接您回宫,请您不要为难属下。”他的目光很真诚,真诚到令我生不出恶感,我不禁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别过去!”他不由分说地领着我跃墙而过,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跑。
不知他是不是有意为之,那群魔族士兵急了,在疯玩的人群中高呼“抓住他们”,在一片骚乱中,人们叫骂着互相推搡,我们趁机混进了灵诀岛的中心地带。此时献祭仪式已经到了尾声,血君从高处一跃而下,用带血的权杖指着从外圈追来的魔族士兵,怒气冲冲地训斥:“破坏祭典是死罪,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等仪式结束了再说!”
“血君殿下,有外人混入了祭坛附近,企图将皇后掳走。我等亲眼见到他们……”
“我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等仪式结束!你想抗命?”
“不敢!”
“退下!”
“是!”
在场的许多人都不明白这场动乱的源头,血君的怒斥犹如一记惊雷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不仅魔族士兵不敢造次,先前混乱不堪的人群也变得鸦雀无声。场面一度失控的灵诀岛瞬间井然有序,血君十分满意地绕圣殿巡视一圈,他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银盘,发出一声愉悦又刺耳的笑。
“最后一项仪式,自然是分食战俘了。”他拖着不轻不重地脚步拾级而下,在他灼灼的目光下,那些围在圣殿前的魔君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倘若真的有外人混进来,就请他们一块尝尝这生肉的滋味,我们魔族也是很好客的,魔君夙,你说是不是?”
战俘身上的剐下来的生肉有限,每位魔君只能分到很小的一片,但他们都以此为荣,含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我站在离圣殿很近的地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咀嚼声,就在我感到恶心反胃时,血君的侍女举着一个新的银盘朝我这边走来,我死死地瞪着那盘中的肉,无法想象吃进自己嘴里会是什么感觉。我咬紧牙关内心天人交战,千雪真是太了解我了,要我吃这种东西,我宁可……
“哐当!”
银盘被打翻,随着一声“别让他们跑了”,把我带到此处的男人再度拖着我撞开人群一路狂奔。这回不止是两路追兵,领主夙也亲自施展身法跟了过来,他撞倒了那名赐肉的侍女,惹来一声惊叫,很快,他越过其他魔族,如同一道电光来到了我身后。
“往前走,别回头。”
带着我一路逃亡的男人比领主夙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牵着我轻车熟路地绕开了对方的攻击。眼看就要走到绝境,忽然一个转弯,前方裂开了一个泛着紫光的幽深隧道,他想也不想地拉我跳了进去,等到夙追过来,隧道已经关闭,我们来到了一个极其黑暗的空间里,没有灯光,亦没有其他照明之物。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急什么?灵诀岛的出口已经封锁,他们跑不远的。”
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壁,外面的声音清晰可见,我很怕他们破门而入,惴惴不安地出声问他:“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身边的人沉默不语。
“喂!”
他松开我汗涔涔的手,把我按在墙壁上,示意我不要说话。过了许久,外面的人声渐次消失,他才伸手去摘我的面具,轻声问道:“你希望这是哪里?”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我闭上眼睛喘了好几口气,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我的唇畔。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冷战,我缩了缩肩膀,企图从他臂弯里逃走,冰冷的气息却把我包围得更紧,他扶住了我的脑袋,整个人贴了上来,我无处可躲,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我的嘴巴时,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不管这是哪里,我现在累了,想回宫睡觉。如果你还没有玩够的话,找别的女人和你继续。”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从一开始,莲烬就没想过要瞒我,他的伪装过于潦草,即使是被我揭穿了,也没有太多惊讶,“你想回宫,还是去别的地方?”
“莲烬陛下,你刚才不是问我希望我会在哪里吗?”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这句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从来都是你想把我带到哪里,我就会去哪里。如果你只是想试探我对你的忠诚,这个游戏根本没必要玩下去。我认输就是了。”我实在是经不住他这样一再地炫耀。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点亮了烛台,温和的光芒铺满视线,把身后的水晶器皿照得闪闪发光,看屋内的陈设,我们竟是来到了圣殿内部。
“我没打算骗你什么,只是不想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莲烬顺手把他的面具放在桌上,我这才注意到,他戴的是夜君的笑脸面具,“而且我也不是在玩监守自盗的游戏,你的处境的确很危险。”
我不解地望着他手边的面具。
他说:“既然我来了,便不会派人接你回去。我从未下过那样的命令,所以,他们奉的不是我的旨意,倘若我迟来一步,你很可能就被人劫走了。”
是这样吗?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努力回想暗巷里那位首领的语气,也许我真的错过了一个离开这里的机会。但那又怎么样,莲烬握住了我最大的软肋,只要他想,我永远不可能真正离开。
正因为我经历过第十重天典狱长的酷刑,我做不到把小师叔一个人丢在黑暗里。
我收起失落的情绪,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但你不会允许假设的事情发生,我也不会就这样走的。”
“帝尊,祭典仪式已经结束了。”
血君从圣殿的侧门走了进来,他还戴着那副红宝石面具,身形和嗓音都十分的男性化,看不出半分小女孩的影子,撞上我探寻的目光,他充满威胁意味地瞥了我一眼,跑到莲烬面前去告状:“企图带走皇后的人已经让夙给拿下,虽然他们抵死不承认,但依我看,一定是有人暗通款曲,和他们串通好了。”
他这番话说得不阴不阳,分明是意有所指,冲着我来的。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只能矢口否认道:“我不认识他们。”
“认不认识,带上来当面对质就是了。”血君这么说,是打定了主意不和我讲情分,“他们是东君派来带你去天界的,如果你见到他们现在的惨况还能昧着良心撇清关系,那我可以不追究你私通外敌,破坏永夜祭典的重罪。”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明知道他在激我,我还是不可避免地上钩。
果然,血君得逞地笑出了声:“你不认识他们,却对他们如此关心?来人!给我把人带——”他没能得意到把话说完,就让一个笑脸面具砸中脑袋,不等他委屈地叫唤出来,莲烬便说:“不必了,皇后不会和他们有所勾结,何必在一群自不量力的蝼蚁上浪费时间。”
“可是帝尊,深渊大殿是十一重天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没有您的命令,任何人无法靠近皇后,但她却依然找到了联系外界的办法,如果不审问清楚,怕是后患无穷。”
一旦涉及到了魔族的安危,千雪总是无比认真,我也无法怪他什么。出乎意料的是,莲烬不想在这件事上与我为难,他相信我没有策划逃跑,甚至下令将那些人赦免,让他们回去告诉东君,魔族的永夜大典是如何的盛况空前。望着千雪愤然离去的背影,莲烬把狐狸面具递到了我手里,“很奇怪吗?我本来可以杀光他们,但那样太影响我们逛祭典的心情。”
“你说什么?”我大概是眼睛还没恢复彻底,或者是重度失心疯,才会觉得他笑得温柔又动人。
“永夜才刚刚开始,为了感谢我,你应该陪我出去走走。”
说着,他已经把夜君的面具重新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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