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了沉默之中,苏定帆情绪平复了一些,刚刚那声嘶吼似乎把脸上的伤口牵扯得有些痛,他嘴角一直在微微抽搐,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柏崖院长则是静静地思索着什么,脸色平淡但显得僵硬。
而李桓则是在静静地等着,他在等柏崖院长的回应。如果没有碰到柏崖院长,这件事情他也没有更好的处置方法。毕竟他就算拿出府君身份来也就比傅睿侯高上一阶,要动他的儿子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傅绍源最多就是不痛不痒地被训诫一番。
“苏定帆,到了那日你便安心赴考,我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动你。”终于柏崖院长开口打破了这阵沉默,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但是声音很沉稳,似乎是一字字酝酿了好久才说出来的。
“又有何用?”苏定帆冷冷地说道:“更何况你是何人?敢如此大放厥词。”
柏崖院长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表情有些难看,但是那种难看既不是怒,又不是悲,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我虽对你十分不喜,但你既因神都学院落到如此地步,我定然会予你一个交代,此言说到定然做到。”柏崖院长说完就转身拂袖离去,没有再听苏定帆要说什么。
“你可知其乃何人?”李桓看着柏崖院长离去,背着身问苏定帆道。
“神都学院之人。”苏定帆的话依然是那么冷冷的,但是好歹应了一句,原本李桓还以为他不会应话。
“嗯,你本是聪明人,许多话不需我与你点透。方才与你交谈之人乃神都学院新任院长柏崖院长,其昨日方才履新,其中之意你应懂得。”李桓说完就迈开大步走出了房间,朝着柏崖院长离开的方向走去。
李桓走了之后,房间里就剩苏定帆一个人,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东西。他的嘴唇微抿,两眼怔怔地看着房顶的梁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将他脸上的麻布沾得湿透了。
送走了柏崖院长,李桓静静地站在门口。临别时他没有和柏崖院长说什么,只是简单行礼,然后道别。身后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但是李桓并没有理会,既然静静地站着。
“宁伯,我将柏崖院长引来究竟是对是错。”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桓开口轻声说道。
“若是为保全自己,便是错的。若是为讨一公道,便是对的。”宁伯站在李桓的身后,笑着对他说道。
李桓摇了摇头,道:“即便讨得一公道,如此代价过于沉重,我心不安。”
“此乃柏崖院长之决断,与你无关,何以不安?将其引来前你可曾晓得其如此刚烈?”宁伯捋了捋短须,接着说道:“世间之事本是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桓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帝宫角楼,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二叔李逊终于回到忠勇伯府,一回到府上,李逊就将李桓唤来,这是两人自淮阳郡分别之后第一次相见。
两人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李桓将这几天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李逊静静地听着李桓说,除了听到柏崖院长的事情眉头微微皱起,其他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表情。
“其余事情我已曾听闻,只是苏定帆之事,你不该将柏崖院长牵扯其中。”李逊沉吟片刻,道:“便是苏定帆之事你亦不该干涉,官位品级尚是其次。你要知道,朝堂之上有一套规矩,朝堂之下便是另一套规矩。”
“侄儿知道,但已悔之晚矣。”李桓眼帘低垂,他心里明白这次的事情很复杂。
“五道屯藏金一案想必你已听闻。”李逊突然转过话题,道:“此事之功便是记于你身上。”
“昨日纪伯已详述与我。”李桓应道:“只是此事侄儿不愿邀功,此乃两千余无辜屯民之冤,非侄儿邀功之理由。”
李逊摇了摇头,道:“即便如此,此事本亦不该由你邀功。梁宇郡守不辞劳苦,连日连夜一刻不歇,于数日之间将此案审结,其乃居功至伟,本应将功劳记于其身。”
李桓闻言抬起了头,一脸错愕地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以我之名上奏邀功?”
“此便是朝堂下之规矩。此功劳是为叔为你讨得,留待你日后加封受礼时顺带讨得一片封地。”李逊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既有治世之心,便需先谋得一封地,若是一地亦无法治之,治世之言便莫要再提。”
听完李逊的话,李桓沉默不语,而李逊则是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就如苏定帆之事,且勿论其中之对错,就论如若因你涉入其中而引得朝堂文武之争,你自觉以你之斤两可承得几分?”
李桓没有说话,其实这中间的道理他知道。府君的爵衔虽然没有明确定义,但是一直是和武侯归为一类。苏定帆的事情并不简单,因为这是暗地里的规矩,放在前世就是潜规则。而且事情涉及到一位睿侯,稍不注意就会引起朝堂之上的文武之争,到时候的局面就不是他能猜到的了。
“五道屯之事二叔未曾阻拦,盖因此事如何小亦是一件功劳,于你有益无害。”李逊看他思考得差不多了,这才继续说道:“而苏定帆一事,除徒惹得一身麻烦,于你或于旁人有何益处?”
“于莘莘学子而言,讨得一个公道。”李桓冷不丁地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尔后?”李逊没有发怒,只是像平常聊天一般反问了一句,而李桓又再一次沉默不语。
“讨得苏定帆之公道,可能讨得下一人之公道?况且还需搭上一番大力气。”李逊继续说道:“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你如何做得?”
“吃力不讨好亦需去做。若天下之人皆惧之,则公道不存,如此一来,人心皆尽恶极,与摩诃地狱何异。”李桓也静下心来了,他只是说道:“但此次惹得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还恐使得柏崖院长遭人攻讦,过错确实在我。”
“过错确实在你。所以此事我自然会助言,不会让柏崖院长过于为难,你便不要再过问。”李逊说道:“近些日子你便于府中巩固修行,莫要随处乱闯。苏定帆伤势康复后,自会有人送其赶考。”
从大厅内出来,李桓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的心里很焦虑。苏定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是他先前没有想过的,按李逊所说,除了牵扯到文武之争,还涉及朝堂下的规矩,这就说明苏定帆并不是特例,而是惯例!
愤怒吗?李桓心里当然愤怒,但是现在的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等着。
一连数日,李桓一直在房内潜心修行,除了每日晚膳会出来与二叔吃饭,其余时间都是在房内度过。
不得不说引势诀是一门奇术,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即将破入通玄境中阶了,也可以准备第二阶段的修行。但是李桓并不想那么快突破,因为他发现现在的修行非常不踏实,感觉一身修为都是虚的。
身体因为吸纳了玄气,筋肉骨骼甚至内脏质量都有一定的提升,至少现在就气力和饭量来说都已经变得大了许多。但是因为快速的提升,他总感觉身体的控制力变得非常差,虽然不至于弄坏什么东西,可是走起路来偶尔会有些晃,伸起手来也会有些颤抖。
他心里很明白,其实这是因为没有相应的武技,精神与肉身没法通过武技的锻炼变得完美统一。不过现在尚且只是通玄境,武技的要求并不高,他决定尝试一下通用武技看看能不能有明显改变,当下就走出了院子。
忠勇伯府现在已经改名叫北阳武侯府了,前两天工部将新造的门匾挂到了府门上,门口的珊瑚石雕也已经撤走。换匾仪式并不隆重,因为这个门匾现在只是暂挂,等到下月李逊赶赴北疆接收封地后,这个门匾会挂到封地新修的府院上,新做的白玉狮雕也会摆放在那门口。到时候京城这个宅院会挂上别的门匾,只作为北阳武侯帝都行宅。
李桓缓步慢走,穿过了后院,来到府内的练武场上。练武场周围的墙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摆放了一块乌岗石,大小大致与一个成年人相当。因为李桓现在还没破入启天境——哪怕他不知道修行引势诀会不会有启天这一境,所以通玄和行气两个境界还是以修练体术为主。
对着乌岗石练体术其实是最自虐的做法,毕竟对上沙包或者木人修炼也是一样的,但是李桓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乌岗石面前。这几天虽然他一直在修行,似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他心里一点都不平静,那股怒意一直在他心里盘桓,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将这些怒意发泄出来。
他在离乌岗石还有三丈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两眼直直看着那块乌岗石。接着他双腿微微一曲,重心下移,但是视线依然保持不变。他努力地调动着身体的气力,微微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双膝弯曲的角度不断变化,上身的姿态也在不断调整。
大概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后,他突然猛地一发力,身体直直地朝着那块乌岗石弹射而去——跃冲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