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第二个证据。”李越白深吸一口气,趁胜追击,指向了那封信。
前几日,他当着一堆太监侍女的面,命人把这封信交给了皇后,据说皇后还看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这也成了单妃下决心陷害他们的□□。
然而,无论是单妃还是单兰还是其他人,谁都没有看过这封信的内容。
这封信始终放在皇后的珠宝匣子里,锁得死死的,是刚刚搜检,皇帝一气之下令太监打碎宝匣,才取出了信。
“请陛下细细阅读此信。”李越白道。
皇帝展开信的表情,如释重负。
那字迹,不是别人的,正是太子殿下手书。
这是一封太子写给皇后的信。
白老师经常开家长会,天天指导学生写家书,对这种东西自然是驾轻就熟。
信的内容虽然不炫耀文采,却字字真挚,催人泪下。
皇帝看完,便将信交给了单兰和单妃,二人的表情十分精彩。
“这……这……怎会如此……”单兰早已在内心深处破口大骂,面上却还要绷着。
“太子殿下心中挂念皇后娘娘,因此手书一封,命我转交。”李越白正色道:“在下转交时,不愿意避人耳目,以为只要光明磊落,便不会惹来非议,不想……是在下失察了。”
谁会猜到?谁会猜到这对天杀的母子居然同处一室还要写信,还要由云乐师转交!匪夷所思!这是阴谋,一定是他们的阴谋!
单妃心中恼火,却因为装病,不得不维持哀伤虚弱的表情,她轻轻咦了一声,道:“这可奇了,嫔妾闻听,这几日太子殿下都住在元亨宫中,和皇后娘娘每日相见,为何写一封信,还需要云乐师帮忙转达?”
“这件事,原不该由外人解释,但旁观者清,只好越俎代庖。”李越白道:“太子殿下现年十七岁,正是执拗的年纪,母子之间虽感情亲厚,却也不愿当面交信,只好由人代劳。”
中二少年叛逆少年什么的,从古到今都是一样,没听说过哪个男生在十七岁的时候拉得下脸来主动跟父母甜言蜜语,就算真要表达感情,也一定会通过很别扭的方式,这个解释,完全顺理成章。
单妃恨得在心里暗骂了好多句,又没法反驳。
不过,没关系,这个证据没有了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十香词!只要十香词还在,就足以扳倒皇后!
“那十香词的事情,云乐师又该如何开脱!”单兰怒道。
“这件事情,在下并不清楚,要问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李越白隔着屏风望向正殿门口:“方才,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如意,已经去拿红纸诗了,现在也该拿来了吧?”
“皇后娘娘,来了!”如意听到李越白的声音,便从正殿里恭谨小步走出,手中小心地捧着一张红纸。
单兰和单妃一见那张红纸,登时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张红纸怎么会——唔!”单兰刚惊呼出声,就被单妃捂住了嘴。
“娘娘为何要阻拦单兰夫人说话。”李越白假装遗憾地叹了口气:“难道是担心,单兰夫人说出什么不妥话语?”
单妃面色冷静,却也有隐藏不住的疑惑。
“这红纸诗,可否借来一观?”李越白请求道。
皇帝先从如意手中接过红纸,翻看一番——这红纸薄而透明,上面的字迹是用黄白色的墨水写成,十分特殊。
几位大学士上前辨认,纷纷承认:这就是我们方才翻译的《十香词》,一字不差。
辨认一番之后,安公公才小心地将红纸诗交到李越白手中,嘱咐道:“云乐师,可万万不要毁坏证物,陛下和我们都看过了,你这时再耍花招,也来不及了。”
李越白谨慎接过,用纤长的手指夹住红纸,并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在细看一番后,笑道:“单妃娘娘和单兰夫人一定在疑惑,她们认为,红纸诗,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早已烧成了灰才对。”
“此话何意?”
“皇后娘娘没有说谎,昨夜,正是单妃娘娘带着这张红纸前来赠送,并让皇后抄录的。”李越白道:“而且单妃娘娘早已笃定,到了今日,这红纸,便会自己烧成灰,遍寻不着!”
“笑话。”单妃面色惨白:“云乐师不要血口喷人,我又不通巫蛊之术,又不会呼风唤雨,如何能使一张纸自己烧成灰?”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纸,也不是普通的墨。”李越白道:“纸上浸有红蜡油,这黄白色的墨,则是磷粉。”
“磷粉?”安公公不解。
“磷粉极易燃烧。”大学士道:“若是放在夏日烈日之下,便能自己燃烧起来!”
“可,可现在是寒冬时节!”单兰争辩。
“正因为是寒冬时节,所以你们将红纸拿在手里,一路放在袖中送来,甚至给皇后抄录的时候,都不会燃烧起来。”李越白道:“只是,单妃娘娘恐怕早已料到,皇后娘娘抄写完之后,会将此物放在温暖之处,例如火盆边。”
“是的。”如意急忙上前禀明:“皇后娘娘素日都有一个习惯——每日睡前,将新得到的诗篇放在床头!””
“床头又如何?”
“床头有暖炉,香炉,都是整夜烧着的。”如意急道:“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床榻。”
果然如此。
“寻常纸张,寻常物品,放在暖炉旁,只是会烘得略热而已,不会发生什么。”李越白道:“而那张红纸,必然会自己烧成灰!”
“皇后娘娘的习惯,阖宫之中,单妃娘娘最清楚。”如意抬起眼,面露悲愤之色:“每日睡前,单妃娘娘都会来请安,将一切尽收眼底!物件的摆放,甚至香炉里的香是什么种类,除了奴婢等,就是单妃娘娘最清楚了!”
单兰立刻觉得手脚冰冷,没错,没错,全被这个云乐师看穿了!红蜡纸,磷粉墨,都是赵讷准备的,太师府里有的是这些稀奇古怪玩意儿,陷害起人来一陷一个准,却全被看穿了!
“不对。”单妃却露出了一个无辜至极的微笑,她尽管已经被看穿,却敏锐地抓到了可以翻盘的点:“我和姐姐,都压根没有见过这张红纸。”
“没见过?”
“是,没见过。”单妃说完这三个字,心中越发笃定了。
昨晚,她是在皇后屏退了诸位下人之后,才把红纸诗拿出来的,根本没有人可以证明,她曾经给过皇后红纸诗。
“对,对对!”单兰也急忙附议:“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单妃娘娘说得对!”浣香也反应过来了,急忙争辩道:“也许这红纸诗,是皇后自己准备的,现在又拿出来诬陷单妃娘娘!”
单妃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笑容。
可是她也没笑多久。
“不巧。”李越白笑道:“今日太子殿下与在下谈话时,无意中提到,昨晚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在收到二位送来的红纸诗之后,根本未曾抄录!”
“没有抄录?”单兰大惊:“那陛下搜出来的这张白纸黑字的十香词是……”
“那必然是旁人代劳了。”李越白笑道。
皇帝一震,急忙命人比对字迹,果然,那字迹,根本不是皇后的!
皇后的字迹清雅俊逸,十香词的字迹则稳重朴拙。
“那便是皇后命令别人写的,偷情之事,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笔迹!”浣香急忙大声喊道。
“你可知道这是谁抄的?”皇后冷笑。。
“谁?必定是皇后手下哪个宫女,哪个宦官了。”单兰冷笑:“替主子抄写艳情诗,也不是稀奇事。”
“是老身亲笔抄写。”正殿里响起一阵咳嗽声,出来一位老嬷嬷,她身材矮小,满头银发,满脸皱纹,却神态端庄,服装谨严,令人肃然起敬。
“孙嬷嬷?”就连皇帝也要对她礼遇一分:“您为何在此?”
孙嬷嬷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十几岁起就跟随太后了,在宫中多年,德高望重,现在太后每日礼佛,不问世事,一应事务都是孙嬷嬷在打理。
“老身为何在此?”孙嬷嬷敲了敲手中的拐杖,哼了一声:“若不是老身,皇后就要被人诬陷了!”
“昨夜是元宵佳节,太后礼佛,早早睡下了,于是皇后娘娘就请孙嬷嬷来元亨宫一叙。”如意道:“正叙着呢,不料单妃来了,孙嬷嬷年纪大,不愿意起身迎接,皇后就命人架设了一具屏风,让孙嬷嬷坐在后面,自己前去迎接单妃。”
单妃身形一颤,顿时面如死灰。
昨夜,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屏风后面还藏了一个旁观者!
孙嬷嬷在宫中历练多年,呼吸走动均可以静悄悄毫无声响,竟然没有被发现。
“皇后屏退下人之后,老身仍在屏风后面,看得真真的。”孙嬷嬷冷笑道:“单妃拿出一张红纸诗交给皇后,皇后说会好好抄录,单妃便心满意足了。”
“这诗……是孙嬷嬷抄录的?”皇帝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是,单妃走后,皇后便把红纸诗拿来,请求老身帮忙抄录。”孙嬷嬷道:“皇后向来都是亲自抄录,这一次为何让老身帮忙?老身也很疑虑,然而皇后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老身便应允了。”
“这……这……”任凭单兰和浣香如何伶牙俐齿,也不敢说孙嬷嬷撒谎。
“老身只当是帮娘娘抄录了一首吴子道的遗作,却没想到是如此龌龊之物!”孙嬷嬷怒不可遏:“老身亲眼看到单妃把红纸诗交给皇后,还能有假?”
孙嬷嬷德高望重,没人不服她的人品。
“单妃,你竟敢诬陷皇后?”皇帝严厉的目光扫向单妃。
“嫔妾不敢!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全部忘记了而已!”单妃急忙梨花带雨地请罪:“对,都是因为百忘散的缘故,嫔妾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嫔妾没有诬陷皇后!”
“陛下,就算红纸诗的事情是单妃错了,那百忘散呢?”单兰不屈不挠:“单妃在皇后那里喝了两盏茶,回来就中了百忘散的毒,难道皇后真的完全无辜吗?”
“下毒的罪名非同小可,自然要小心查验。”李越白正色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一验便知。”
如意听他说了这话,急忙拍了拍手,冲正殿里唤了一声。
正殿里,几个侍女抬出了一张案桌,上面放着两杯茶,茶杯里还剩一点水,和底下的茶叶。
单妃再次绝望了。
那正是昨晚,她在皇后这里喝过的茶!
皇后向来爱整洁,客人一走,会立即命人倒掉茶渣,清洗茶杯。就算她机关算尽也想不到——昨夜,皇后居然把茶杯原样留在桌上,一动未动!
她当然猜不到,因为这一切,都是李越白嘱咐的。
“老身可以作证,这正是昨夜单妃喝过的杯子。”孙嬷嬷正色道。
“杯口上还有单妃娘娘的胭脂印。”如意细心补充。
“诸位太医,请查验杯底茶水及茶叶,是否有百忘散融化于其中。”李越白说。
自然,几位太医反复查验,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最后还请一位婢女亲自喝下了杯中剩余之物,结果毫无反应,并未中毒。
单兰再也无话可说,浑身颤抖地瘫倒在地,单妃早已向皇帝连连求情起来。
三个证据,所有疑点,统统被击破。
再加上无数宦官无数侍女都能作证——自从云乐师进入元亨宫以来,别说和皇后偷情了,都从来没有接近皇后一丈之内!就连和皇后说话,都要隔着屏风,至于别的嫔妃,宫女,更是一见就晕倒,一见就晕倒。
不管怎么说,皇后和云乐师之间都毫无瓜葛。
皇帝原本是为了皇后而震怒,现在,震怒的对象却换了。
“单蕙无德,诬陷皇后,着废为庶人;单兰同谋,入静思庵悔过,浣香杖毙,此事继续彻查!”皇帝留下命令,便带人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