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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事,一个人做不来,得靠配合。

易飒向宗杭说了下行动计划:“待会蛤群再出来,咱们把它们引到这儿,你来打,我来抓、塞、爆,你行吗?”

宗杭拼命点头:“我行,我行的。”

他满腔热血,就想要一个表现的机会。

易飒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得想好了来。”

态度积极当然是好的,但眼高手低必然坏事,做事靠实力,不靠口号和热情。

易飒测算了一下方位,在那块石壁中下部凿了十来个槽洞,又带宗杭搬了很多石笋,堵了几个口,防止蛤群多面进攻,还将就着堆了个“掩体”,以降低“蛤弹”爆开时对人的伤害。

妥了之后,守在泥滩子边等,抓紧最后的时间,让宗杭演练一下,蛤群来的时候,他要怎么对付。

宗杭先还有点不好意思,紧接着就拉开架势上了,像艺考的考生要给评委留个好印象,每一招都攒足了劲、憋红了脸——他是没练过,但看过武侠片的男生,谁还没创过几套绝世武功呢,他的“天绝地灭宗家剑”,曾在臆想中踢飞少林踹翻武当,所以越演练越是挥洒自如……

易飒说:“停停停。”

内行看门道,易飒虽然也不专业,但拉拉拽拽也能算得上三流好手,在她看来,宗杭下盘不稳、动作浮夸、力使得对不上点、心神还不集中,这两下子,跳大神都嫌不专业。

临阵磨枪,只能教多少是多少了。

宗杭在边上看得认真。

原来一件老头衫,也可以被拿来当兵器,叫作“旗”。

得两手持边握攥,这样能保持打击面最大,“面”扫出去,打的是个立体范围,他那样一只手拽着乱甩,至多“线打一道面”。

动作也有讲究,从上往下叫“抖”、从下往上叫“扬”、斜向上叫“掀”,斜向下叫“盖”。

宗杭依着这几个动作练,易飒也趁这功夫做了会拉伸,飞蛤从受伤到自爆,中间只隔三四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抓”、“塞”、“爆”,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宗杭瞥到她也在练,心里一阵骄傲,觉得自己这趟也算并肩作战了,于是练得更加卖力——

易飒毫不客气把他喊停:“你倒是省点力气,关键时刻再用。”

宗杭正想应声,忽然瞥到泥滩子边上蠕蠕一动。

来了!

气氛骤然紧张,易飒冲宗杭使了个眼色,示意见机行事。

一切都跟上一次差不多,一只,两只,三只,只一间房大小的泥滩子,先是接二连三,然后团团滚滚,钻出无数蛤来,分流分群,向着遍地矗立抑或倒歪的石笋而去,不多时,嘁喳嘁喳的声音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先前只听宗杭讲,易飒倒没太大感觉,也不排除是宗杭口头表达平平,描绘得没法让人产生共情——此时亲眼看到,才真正心惊肉跳:这成千上万的,要是一拥而上,那还真是……

很快,嘁喳声转作了一片寂静,再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的转向,都朝着易飒和宗杭的方向,嗡嗡声渐渐连成片,那是无数壳翅同时飞快扇合,搅动了空气所致。

是时候了,易飒向宗杭点了点头。

形势瞬间混乱,“爆破”的地方离这儿有段距离,得把蛤群引过去,这“引”相当于逗弄,得挑起蛤群的躁动,又不能真下手让它们受伤,万一半路就噼里啪啦炸开,可就功亏一篑了。

宗杭额头都出汗了,甩着老头衫且逗且退,易飒和他同步,本意是怕他应付不来,自己在边上好做提醒,后来看他虽然手忙脚乱,倒还足可支撑,加上离那面石壁没几步了,是时候该分工了……

她一个箭步窜到石壁边,正要出声示意宗杭动真格的,目光所及处,蓦地脑子一懵,后背旋即泛起凉气。

她挖的那些槽洞呢?

这堵石壁上,她根据山石形状,因势利导,挖了高高低低十来个洞,个个都有小拳头大小,怎么不见了?

她急喝了句:“再撑一会!”

宗杭听她开口,卯足了力气,正要大力把老头衫往蛤群掀过去,听到内容不对,硬生生又收回来,只是这一停顿,原本飞在后头的蛤都涌了上来,眼前黑压压一片,好不骇人。

易飒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洞呢?

万幸她还记得自己凿下的大致位置,定了定神再看:不是没了,还能看出点端倪,只是好像都只剩下了浅浅的凹窝。

谁填的?

要说是刚刚有人趁着她和宗杭不在,提着水泥桶一铲子一铲子给堵上了,她也能勉强接受——但分明不是:堵得浑然天成,颜色、硬度,都跟四周毫无二至。

没时间去想为什么了,宗杭那边眼见挡不住了,易飒拔出乌鬼匕首,向着其中一个较深的凹窝迅速大力铲挖,同时回头大吼:“现在!”

宗杭等的就是这时候,身子一激,两手攥住老头衫往下拼命一抖,瞬间掀落有十几只,他顾不上细看,身子一矮,朝着边上滚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易飒飞身过来,两手往地上一抹一拢,也不管有几只,迅速冲到石壁边,摁进刚刚铲挖的凹窝,然后往掩体后一扑。

轰的一声。

这“爆破”规模不算大,但显然已经奏效了,那个凹窝经此一炸,变成了足球大小,易飒灵机一动,觉得自己也用不着讲究什么爆破布点计算方位:劲往一处使好了,就在这个洞的基础上一炸再炸,量变达到质变,总有一击而破的时候。

她大叫:“再来!”

宗杭听她语气,知道路走对了,精神一振,也顾不得刚滚倒时摔得腰酸背痛了,麻溜地爬起来,又是一掀一陡,然后贴地避开。

易飒和他衔接得刚好,而且这一次,因为凹窝大了,都不用往里塞,隔空砸进去就行,十几个蛤蜊一起爆开,凹窝处石尘滚滚,连石壁都似乎震了一下。

易飒觉得有门:“再来,这次多一点!”

多还不容易吗,宗杭再一次冲出去,一回生二回熟,胆子也壮了,专冲蛤群最密集的地方,掀抖扬盖都用上了,不过这次也最险,不少蛤蜊都在他身上登陆了,被他连拍带跳地抖落。

这一趟打落的是真多,易飒几乎要拿胳膊拢抹,也没时间奔来跑去了,直接反复抓起来往炸开的洞里投,惶急之下,也不管抓到的是沙还是蛤,眼见不能再耽搁了,才往掩体后一滚。

又是轰的一声。

这一次,四壁动得厉害,炸响声也没那么闷了,易飒心念一动,旋即大喜,不待石尘平息就冲了出来。

果然,视线尽头处隐隐约约,这石壁炸通了!

还没来得及细看,忽然听到宗杭变了调的声音:“易飒小心!”

易飒也察觉到了头顶的明暗,急抬头往上看。

头顶的石灰岩上,有一大片不规则的形状,像人在水底时看到的高处快速游动的鲸鱼黑影,但又不是黑色,泛亮,正顺着石壁快速倾泻过来。

易飒一时间头皮发炸,以为是向着自己来的,下意识往边上撤步,居然不是,那光影来势极快,像被什么吸附,哧溜一下钻进了炸洞里。

原本还能影影绰绰,看到洞那头的样子,刹那间就全没了,易飒心知不妙,急扑上去看时,几乎怔住。

这个洞在生长。

在自行补填。

就在她眼前,在她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起来了,只几秒钟功夫,恢复如初。

什么挖痕、凿痕,全没了。

易飒伸手去摸,就是石头,冷、硬、坚,指甲都抠抓不动。

她脑子里突突的。

这是什么东西?人?鬼?石头?动物?

怔愣间,背上忽然一痛,回头时,才发现蛤群已经扑上来了。

宗杭好像也知道这洞没指望了,抖罗着老头衫做最后的抵抗,想发狠又怕蛤蜊自爆了伤及己身,左支右绌,几乎要被蛤群围住,她自己也被盯上了,而且她的处境更糟糕,连老头衫都没有,只能挥动匕首又掀又打……

蛤群重重叠叠,挤挤挨挨,后头的不断挤上来,叠压得几乎没了空隙。

易飒忽然大叫:“衣服扔给我!”

宗杭位置比她更接近蛤群主力,早被蛤牙咬得浑身血迹斑斑了,耳畔听到嘁喳嘁喳,神经都要崩溃了,蓦地听到这一句,心里突地沉了一下。

他只剩这衣服了,扔给她,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也只是略一迟疑,抬手就扔出去了。

不过那心情,寡丧得跟在鸭头山时、从藏身的洞里出去、被姜孝广的人掀翻在地时,一样一样的。

他看到,易飒抬手抓住老头衫,全幅展开了一抖,向着蛤群最密处冲了过去,兜头网了无数,怕是有成百上千只,迅速四角打结,然后一把抡起来,一脸佛挡杀佛的戾气,向着地上、石壁上猛砸。

动作幅度很大,蛤群像炸了窝的蜂,四下腾开,说时迟,那时快,易飒用力一抡,把老头衫结成的包裹扔了过去,然后几步冲向宗杭,大力把他扑翻。

落地的同时,宗杭听到轰然巨响,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眼见离着掩体还有几步,赶紧抱住易飒滚了过去,又翻身把她给盖住。

巨响过后,像炸开了连环炮,响声不断。

宗杭想明白了,易飒情急生智,利用了这飞蛤的特点。

它们受伤会自爆,是优势,也是劣势。

老头衫结成的“包裹”,相当于一个巨型“炸-弹”,扔到蛤群里,威力无穷,包裹里头的必死无疑,外头的也会瞬间被杀伤大片,而被杀伤的,几秒钟内又会自爆,一环扣一环,一杀二、二杀三、三杀无数,借机破了这蛤群都有可能。

他为自己感到惭愧。

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还怀疑了易飒。

***

爆炸声由密集转为稀疏。

到末了,三三两两,稀稀疏疏,像焰火集会后剩下的大喘气小爆竹,自娱自乐地噼啪一下。

这蛤群,就算不全灭,也该元气大伤,短时间里,组织不了什么反攻了。

易飒挪了下头,脸颊蹭到宗杭的肩膀,有点烫,也不知道他皮肤烫,还是她脸烫。

她不自在地又挪了一下,这一次,他密软的头发从她鼻端扫过。

易飒头一次发现,宗杭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哪怕混了泥沙石尘,也不掺污浊。

她推推他:“行了,起来。”

宗杭起身,从后脑到后背,滑下碎壳石屑无数。

刚刚那一场连环爆,其声势可见一斑,宗杭觉得自己身上挺脏的,赶紧起身,走到一边又拍又掸。

易飒抬头看,真是遍地狼藉,四周还散落着一些侥幸生还的蛤蜊,已经没了活力,老迈般挪动着身子。

她走到原先已经爆出了洞、但现在已经长好了的石壁边,拿手推抹了一番,又不死心地拿匕首划砍。

宗杭听到动静,也凑了上来,他没看见这洞是怎么补上的,但他很确定之前这儿有个大洞:“咱们爆的那个……洞呢?”

易飒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土石能自己生长?”

有啊。

宗杭记得小时候,童虹给他讲中国古代神话故事,大禹治水那一节里,就提到息壤,“息”代表生长,这土壤可以自己生长,无穷无尽,所以《淮南子》里有一句,禹乃以息土填洪水。

易飒拿手指了指黑褐色的石壁:“息壤。”

又指顶上泛亮的石灰岩:“息壤。”

最后指遍地碎肉壳片,还是那两个字:“息壤。”

宗杭糊涂了,其它且不论,蛤蜊又怎么会是息壤呢。

易飒给他解释:“以前的人不知道冬虫夏草的原理,说它既是植物又是动物,我不知道息壤是什么,但总觉得跟冬虫夏草有相似之处,既像无知觉的土沙,又像有知觉的动物。”

她指石壁:“之前我让你‘再撑一会’,就是因为我先前凿的那些槽洞不见了,只剩浅浅的窝,说明这石壁可以自我修复、生长,只是速度比较慢。”

“但是后来,洞都炸穿了,顶上有什么东西移动下来,几乎是片刻之间,这洞就平了。那东西像光影,其实应该是一层薄土沙粒,修复生长的速度很快。”

宗杭听得半懂不懂:“一个慢,一个快,会不会是两种东西呢?”

易飒摇头:“修补出来的效果是一样的,更像是同一种东西,我倒是倾向于觉得:一个是老年,一个是幼年或者盛年。”

这比喻有些离奇,宗杭过了好大一会才咂摸出味来。

她的意思是,都是息壤,但组成石壁的这些,经过了很多年头,上了年纪,所以活性很差,顶上的那些,正当盛年,所以修复速度快。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上头的光……”

易飒点头:“未经使用的崭新息壤,可能就是带光的,老化或者使用之后,就不发光了。刚刚你提醒我小心,我们看到泛亮的光从石壁上下来,那亮度,比周围还高出一些,可能是它移动或者活动的时候,亮度会提高……”

亮度?

宗杭脱口说了句:“那我们在湖底,也看到了白光啊。”

他一颗心跳得厉害。

一定是这样的,湖底的白光,巨大,扭卷、翻滚,搅起漩涡水流,也许就是正在剧烈活动的息壤呢,他拿匕首去切,切了个空,拿手去拽,只拽到一些细沙……

还有这些会自爆的蛤蜊,蛤蜊是含沙的,但如果它们吞进身体里的沙,是息壤呢?受到刺激时,息壤快速生长,体积瞬间暴涨,薄脆的两片贝壳哪敌得过这种快速生长的力量?

自爆,也就理所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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