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和苏冥在山庄待了三日,又去谢家庄子陪了两日谢老太太,方才返回京城。回京之后,苏冥还没来得及与宋铭私下交涉,在第一日上朝时,宋铭忽然下达圣旨,因他劳苦功高,特封他为安宁亲王。又昭告文武大臣,鞑子南犯,他即日起率十万大师亲征。
自苏凛之后,鞑子屡屡犯边,边境百姓无一宁日,直到辽王就藩之后,带兵征伐,数次大获全胜。他一直往南追击,漠北以东的鞑子部族,被驱逐往西南下。表面上看起来是辽王和鞑子交战,实际上是将鞑子往京畿驱逐,把京师至于鞑子虎口之下。朝中大臣,多数并不明白辽王此举意义,而懂得的大臣只怕是居心叵测。
退朝之后,苏冥跟着宋铭来到了上书房内。
“陛下,您真得打算亲征?”
宋铭勾唇轻笑:“如今父皇龙体安康,朝中大臣多还是听信于他,我在不在京中影响不大,恰好趁此机会从父皇手中拿过兵符,好好表现一番,立下军功,等回来父皇也没理由再把兵符拿回去,顺便给辽王一个下马威,让他不敢有异性,老老实实待在藩地。”
苏冥点头:“既然陛下已经打算好,臣也不需多说。只是陛下忽然给臣封爵,臣实在惶恐。陛下也知,这回我和十一大婚之后,就会退出朝堂离开京城,这个爵位于臣并无用处。臣和十一手中积攒的家当,足够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既然不在朝中为朝廷百姓卖力,就不好享受食邑。”
宋铭看着他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愉生,我知离开朝堂和京城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虽然我心有不舍,但也不好强行挽留。这两年你为我做过的事,枚不胜举,没有你我坐不到这个位子,给你封爵只是想我对你的报答。当然也是因为,这次亲征,我还需要你的帮忙。你是大学士随军不便,有王位在身,号令三军也名正言顺。”
苏冥迟疑。
宋铭见状又道:“你不愿意随我亲征么?”
苏冥忙不迭摇头,拱手作揖道:“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宋铭笑着点头:“你放心,只要这回凯旋归来,不论我多舍不得你离开,我都让你归隐。”
苏冥躬身道:“多谢陛下。”
宋铭摆摆手,又随口问:“九州堪舆图的下落如何了?“
苏冥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前路未卜,君心难测,那最后的筹码断然不能现在就交出去。他淡淡摇头:“恕属下无能,还是只有眉目,却仍旧没寻到下落。”
宋铭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轻笑:“你都无能,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有才能的人了。暂时寻不到没有关系,只要不落在辽王手中就好。那堪舆图涵盖了天下金银铜铁矿藏,拥兵之人得到,那就是得了天下,切不可大意。”
苏冥点头:“陛下放心,放出去的番子,已经兵分几路查找,虽则还未寻到,但步步都走在辽王的人前头,倒是不需担心被辽王先寻了去。”
宋铭点头,有些疲惫地捂住眼睛,默了片刻,低声道:“愉生,你说是不是选择了一跳错误的道路?如果不做帝王,如今我恐怕依旧逍遥自在,做个纨绔王爷,不用担心被人算计,指不定还能寻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但是现在到了这个位置,处处掣肘,身边每个人都心思叵测,居心不良。我有时候真想和你换一换,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一个像十一待你一般的女子就好。”
苏冥目光沉沉看着他,轻描淡写道:“人与人的相处不尽相同,你看着别人好的,不见得适合你自己。何况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命中注定的缘分,一切都强求不得。”
宋铭失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勾唇笑道:“你说得极是。我已经下旨选后,这回吸取了祖宗们的教训,后妃皆只能出在民间,京中勋贵世家一律不考虑,普通耕读世家便好。”
苏冥拱手道:“陛下考虑得很周到,历朝历代后妃母族对朝堂影响颇大,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外戚干政牝鸡司晨的局面。从民间选后确实能少很多麻烦。况且书香门第的女子,多温婉贤惠,知情识趣。只要陛下用心,定然也能相亲相爱举案齐眉。”
宋铭笑眯眯点头:“那就希望我凯旋归来之时,有惊喜等着我。”
苏冥已经很久没同宋铭如此这般说过话,心中多少有些触动。那个曾经总是缠着他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深不可测的帝王。他不怕他心思深沉,甚至不怕飞鸟尽良弓藏,只是怕他对自己的妻子别有所图。如今他是半点不敢再将伶俜远离自己。他思忖片刻:“陛下,此次亲征至少三个月,臣想带着十一,不知可否恩准?”
宋铭表情微微僵,又很快一闪而过,只笑着应允:“这个当然不是问题,你虽同我出征,但也不需上阵杀敌,带着女眷并不受影响。就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只怕是委屈了十一。”
苏冥微笑,脸上涌上浅浅的柔和,脱口而出道:“跟我在一起,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宋铭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表情又是一怔。他认识他十几年,无论是在年幼都沉默不言时,还是他后来慢慢变得玩世不恭,而他依旧冷情时,他们从来都是相同的人。他们表明上锦衣玉食,实则内心住在寒川枯井之下,孤苦可怜。可是后来有个人抛了根绳子,把他给拉了上去,他得到了温暖,变得与他再不相同。于是这寒川枯井之中,就只剩下了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多希望,也有个人抛根绳子把他也拉上去。
再后来,他想做苏冥。
苏冥自是不知他想什么,还在思忖着自己自作主张要伶俜随自己出征,她会不会不愿意。
从宫里回到两人的小宅子,伶俜正满心欢喜地布置他们的寝房。先前苏冥一个人住,屋子里陈设单调无趣,她这回把先前的嫁妆带了过来。桌上放了摆放了两只白釉荷莲纹梅瓶,架子上摆了青釉凤耳瓶,各自都插了寒冬的梅花,又挂上了苏冥的墨宝,在帷帐的铜钩上垂挂了两只红色络子。整个屋子变得生动温馨起来。
苏冥一回来,看到变了样的寝房,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惆怅,两人这住不了几日,就要离京风餐露宿,她这番小女儿的热情,只怕是被当头一盆冷水。
伶俜见他神色不对,问:“今日进宫发生了事情么?”
苏冥点头:“皇上要亲征漠北,下令我随军。”
伶俜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失落,反应过来,嘟着嘴巴抱住他的手臂:“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苏冥目光落在她有些娇嗔的脸上,怔了片刻,失笑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还正想着怎么同你开口,让你陪我去吃苦?”
伶俜在他手上蹭了蹭:“只要跟世子在一起,做什么事都不苦。”
苏冥将她揽在怀里:“这一去至少三个月,在军营里不比在京城,跟着大部队行军,风餐露宿不说,可能还会有各种突发的状况,尤其你是女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伶俜点头:“我不怕的。”
苏冥松开她,从墙上取下一把剑,在她面前抽出,露出寒光凛凛的剑刃:“这是我舅舅从前送给我的,我如今送给你。若是遇到危险,你就用这把剑保护自己。”
伶俜接过剑,虽然她不懂兵器,但也知道这把剑非同寻常,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冰冷的剑刃,抬头看向他:“世子,你放安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话是如此,自从沈鸣出事后,她习武早就懈怠,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打赢一两个泼皮无赖约莫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