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嗤笑:“你觉得你拦得住我?我今天非得把十一带走不可。”
哗啦一声,他身后的侍卫齐齐抽出刀剑。
苏冥冷眼看着他,将宋梁栋腰间的剑抽出,随手轻轻一挥,左臂的半截袖子,飘落在地。
宋铭微微一怔,半晌之后,笑道:“你这是要割袍断义?”
苏冥击了两下掌,身后院子的瓦背上忽然冒出一群弓|弩手,齐齐对上了宋铭和他身后的侍卫。
宋铭脸色微变,又不以为然笑道:“我倒真是小看了你。不过还挺期待,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弑君?”
苏冥冷声道:“若是陛下逼人太甚,微臣也只能鱼死网破。”
宋铭敛了笑,面无表情看着他,忽然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一道身影从后方蹿上来,将一个襁褓递在他身前,他唇角勾笑接过,低头看了看那熟睡的婴儿,又抬头看向苏冥:“现在呢?”
苏冥面色大骇,血色全无。
宋梁栋和沈锦见状,齐声大叫:“皇上,你疯了么?”
宋铭斜看了两人一眼,又向着抿唇不出声的苏冥,慢慢将襁褓举过头顶。
宋梁栋和沈锦噗通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摆:“陛下,你会遭天谴的!”
“那又何妨?”宋铭冷笑。
他话音落,手中的婴孩忽然啼哭,他手不禁一抖,而苏冥冷若冰霜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
这丝慌乱落入宋铭眼底,让他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他慢慢将手放低,把婴儿抱在怀中,看着闭眼啼哭的小人儿,像是有点好奇一般伸出手指去碰她的小脸,小婴孩忽然伸出小小的手,将他的食指握住。
手指上传来的柔软,让宋铭微微一怔,低头看着襁褓中小小的一只肉团子,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张着小嘴大哭,小脸蛋憋得通红。
苏冥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儿,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心理扭曲,完全不可理喻。他不能让女儿受到伤害。
小婴孩在宋铭轻言轻语的哄声中,啼哭声渐渐停止。而就在此时,从门后忽然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
“十一!”宋铭和苏冥异口同声大叫。
襁褓中的婴儿大约是被吓到,又放声哭起来。伶俜昏迷多日,刚刚醒来,身子虚弱得厉害,脸上半点血色都无。苏冥转身将她扶着,才堪堪站稳。她红着眼睛看向宋铭和他手中的襁褓,借着苏冥的手臂,踉跄了两步,噗通一声跪下。
苏冥闭了闭眼睛,丢开手中的剑,随着她一同跪在地上。
伶俜昂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前面一身绯色锦衣的男子,似哭又似笑般开口:“陛下,你放过我们吧!”
宋铭看着地上的人:“十一,你跟我回皇宫,我就放了愉生和你们的孩子。”
伶俜苦笑:“陛下,这里才是我的家,世子才是我的丈夫,我怎么可能跟你回皇宫?”她哽咽着顿了顿,又才继续,“陛下,你真的喜欢我吗?喜欢到宁愿放弃你和世子这么多年的情谊?宁愿要一个傀儡在你身边?不!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当你发觉世子原来跟你不一样时,你开始羡慕嫉妒,还想要成为他。你以为世子是因为我才变得跟你不一样,所以要把我从他身边抢走。但你不知道,世子跟你不一样,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他懂得爱别人。而你从来不懂!”
宋铭白着脸摇头:“你胡说!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真心喜欢你!”
苏冥讪笑,鄙薄道:“若是真的喜欢,你就不会愿意让她成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傀儡。”
宋铭吼道:“你们胡说!我懂得什么是喜欢,我不会怪物!”说罢,脸色涨得通红,又将手中的襁褓举在空中。
伶俜尖声大叫:“不要!”
宋铭手刚刚停在半空,小婴孩又大声啼哭起来,他赶紧手忙脚乱放下来抱在怀里哄着。
苏冥面无表情道:“陛下,十一是不会跟你去皇宫的。若不然你给我们一家三口一个痛快,这么多年,我让她因为我历经风波,是我没照顾好她。至少黄泉路上,我们再不会分开。”
伶俜握着他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含泪笑了笑,又郑重地看向宋铭:“没错,我哪里都不会去,再不会离开世子半步。与其骨肉分离,不如共赴黄泉,要杀要剐随你。”
宋铭默默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又看了看怀里的婴孩,小人儿已经停止了哭,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心里莫名软下来,想了想,朝身后的侍卫挥挥手:“回宫!”
“站住!”苏冥起身喝道,屋顶上的弓|弩手蓄势待发。
宋铭转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放心,我暂时不会对她怎样!你是要鱼死网破,还是让我把你女儿带回去考虑几日。你自己看着办?”
苏冥看着襁褓中无知无觉的女儿,略微犹疑,最后还是咬咬牙,做了个手势让弓|弩手停手。宋铭瞥了两人一眼,抱着襁褓中无知无觉打着哈欠的小婴孩扬长而去。
伶俜几近晕倒在苏冥怀中,他将他抱起来:“你别急,依他的性子,刚刚没有把孩子摔下来,应该暂时不会下毒手。”
伶俜趴在他怀中哭:“我都还没看清孩子长什么样,就被他抢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苏冥面上浮上一层碎冰般的寒冷:“若是他真的动了女儿,我一定让他血债血偿,然后咱们再去陪她。”说着,又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你刚刚醒过来,别伤了身子,我们再想办法。”
沈锦上前拉住表妹的手,流着眼泪道:“十一,你自己先养好身子,皇上应该暂时不会动小囡囡。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宋梁栋跺跺脚,咬牙切齿道:“堂堂一个皇上,把人家的孩子抢走,这是人干事么!不行,我得去告诉皇叔。”
苏冥拉住他:“暂时先别把事情闹大,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咄咄逼人,指不定他真的对孩子不利。暂时只要孩子安全活着就好。”
宋梁栋想想也是。
伶俜身体倒是无大碍,吃了两日药,大巫师顺利给她解了身上残留的情蛊,从此与宋铭再无瓜葛。
只是宋铭回了宫后,孩子的事就没了下文。皇宫加强了守备,苏冥进不了宫,只能靠大牛打探消息,大牛本来是准备捋袖子,准备把孩子偷出来,但发觉宋铭对孩子寸步不离,连着几天都没上朝,跟他殿里的人一打听。这些宫婢下人也是苦不堪言,皇后已经过世,连带着腹中胎儿也一并没了,他们怀疑皇上是得了心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个孩子,除了奶娘喂奶,其余时候,都是皇上一手照料,吃饭的时候抱着,去御书房批折子的时候抱着,洗澡换尿布,都是他亲自上手,几天下来连朝都没上过。
大牛除了打听到孩子安然无恙,想把孩子偷走的打算,是彻底泡了汤。苏冥和伶俜心急如焚,但听到孩子无事,也就稍稍放心,只冥思苦想用什么办法,把孩子救出来。
婴儿期的小孩子长得很快,小娃娃能吃能睡,不过十几天,跟吹气似的,白白胖胖,完全看不出是早产的婴儿。
宋铭天天抱着爱不释手,晚上睡觉,就把摇篮放在自己床边,夜间奶娘也是喂了奶就交给他哄睡觉。隔日一睁眼,首要的事情,就是趴在摇篮边,看孩子有没有醒过来。
大太监李公公见他这状况,以为是皇后母子过世,得了失心疯,吓得不轻。这十几天就上了两次朝,而且都是有事秉奏无事退朝,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宣布退朝。
只听说过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皇上为了带孩子不上朝的,而且还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孩子。
这日清晨起来,李公公见着皇上给小娃娃换尿布,实在没忍住道:“陛下,您今日又不上朝么?文武百官都有意见了,今儿一早就进了宫等皇上呢!”
宋铭给孩子换了尿布,亲了下小脸蛋,想了想道:“行,我去上朝,如今天下太平,我倒要看看那帮文臣武将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打扰我做正事。”
李公公腹诽:带孩子这件正事么?
宋铭这回是认真去上朝了,不过手中多了个篮子,一个吃饱喝足的小婴儿,舒服地躺在里面的小毯子里。因为他坐在高处的龙椅,只见着他提这个篮子,并不知道里面有孩子。
如今文武大臣,基本宋铭登基后大换血的一波,个个都想在皇上面前表现。看到皇上来上朝,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呈词上表。
宋铭本来还认真听着,但是很快就觉得有些吵,往身旁的婴儿篮子里看了看,果然见到闭着眼睛的小婴儿皱了皱眉,像是被打扰到,他很不悦地打断:“这是菜场么?都小声点。”
小婴儿开始在篮子里扭动,宋铭没了心思听大臣们上奏,眼见着小家伙要哭出来,他直接从篮子里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底下本来还在发表高论的大臣,顿时各个噤声。宋铭旁若无人地哄好了孩子,见底下人都安静了,挥挥手道:“今日就到这里散朝,有什么都写奏折报上来。”
阁臣没忍住问:“皇上,这孩子是?”
宋铭道:“这是朕的女儿。”
众大臣都是一头雾水,后宫先前只有皇后一人,怀孕的也只有皇后,但母子已经葬身火海,哪里会冒出来一个孩子。
阁臣硬着头皮道:“既然是公主,皇上为何不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宋铭没好气斜了他一眼:“朕爱怎么做是朕的事。”想了想,又点头,“不过你说得对,过几日我就昭告天下。”
说罢,抱着孩子扬长而去。
宋梁栋真真是傻了眼,这是不抢人家妻子了,改成抢人家孩子了?他真想将自己这堂弟的脑瓜撬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他因着有锦衣卫指挥使身份,求见宋铭,总算是被召见。一进他的寝宫,就见宋铭正坐在美人榻前的地上,逗弄躺在榻上的白白胖胖的小婴儿。
“谨言,这都半个月了,你天天抱着人家孩子不还回去,到底要作何?”
宋铭斜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想好了,愉生和十一想去江南也好,想去塞北也罢,我不会拦着她们,但我喜欢这个小娃娃,我要把她留下来。”
宋梁栋揉了揉发疼的脑仁儿,深呼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谨言,你要喜欢孩子,自己和人去生,十个八个随便你生。但这是愉生和十一的女儿,你把人家孩子抢来算是什么回事?”他自己是做父亲的,设身处地想到自己的孩子若是被人抢去,那真是要他命的事。
“十一怀这孩子的时候,一直是我照料,她在他娘亲肚子里的时候,我每天跟她说话,告诉她我是她爹爹,所以她就是我女儿,我会好好照料她长大。”
“你那是缺德,把人家娘下了蛊。你知不知道那些日子,愉生在外头多痛苦?”
宋铭不为所动,专心逗着小婴孩。
宋梁栋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但还才刚刚走近,宋铭忽然如临大敌般将孩子抱在怀里,抬头冷冷对上他:“英才哥,你要是敢跟我抢人,信不信我杀了你全家?!”
他当然信!宋梁栋讪讪地嚅嗫了嘴唇,无奈道:“谨言……”
宋铭寒着脸起身:“什么都不要再说!你要是不想当这个指挥使,我马上让人替代你。”
宋梁栋只得悻悻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