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是去颐和园,发车之后,陈导拍了拍手,车厢里叽叽喳喳的聊天的小鬼们安静下来,看向她。
陈导把扩音器打开,试了试音,“同学们,有个事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咱们到颐和园去有两种方法,一个是走路一个是坐船,但是走路的话比较远,我怕大家走到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精力游园了。所以我比较推荐咱们坐船过去,一来比较轻松,二来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坐船!坐船!”小鬼们这两天走路已经走怕了。
陈导看了人群一眼,顿了顿,“但是呢……坐船的船票是没有包括在你们冬令营的营费里的所以船票还需要大家另外交钱,坐三趟船一共是……”
“为什么不包括在内!我们明明交了那么多钱了!”
“对啊!你们都不讲清楚!”
“我没带零花钱!”
“我的钱要留着给我爸妈买烤鸭!”
……
车厢里顿时乱成一团,乔暖见陈导露出为难的神色,连忙拍了怕手,“大家安静,听陈导说完。”
“我也只是提议,看大家的意见,要是你们大家都赞成走路的话,咱们就走路。”
一时意见分成两派,大家各执己见,无法统一。
陈导走到乔暖身边,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乔暖想了想,“我给翟总打电话问问吧。”
她掏出手机给翟明拨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翟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让陈导和孙导两个人商量。”
乔暖挂了电话,“翟总说让你和孙导决定。”
小鬼们又争论了十多分钟,陈导一副头大的表情,拿出对讲机和一车的孙导两个人商议了一下,最终提议:“要不咱们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现在,同意坐船的人举一下手。”
一只只手慢慢举起来,超过了大半,但仍然有七八个孩子没有举手。
“那咱们就坐船吧,也轻松一点。小乔,你能帮忙收一下钱吗?”
乔暖点了点头,拿着笔记本从第一排开始收起。然而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那些不赞成的学生虽然迫于压力交了钱,但是态度非常不忿。而赞成交钱的学生,有些身上没有带钱,乔暖只能先帮忙垫付。如此,过了大半个小时,乔暖才勉强把钱收齐了。
一直到达目的地,车内气氛都凝重不已。
何决凑过来,对乔暖说:“我觉得这样不好。”
乔暖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不好,这种投票表决本来就是对一部分人的不尊重。”
“为什么不分成愿意走路的和愿意坐船的,让孙导和陈导分别带队?”
“分散了麻烦会更多,翟总也不会同意的。唉就这样吧,晚上让翟总来安抚一下。”
船沿着慈禧水道慢慢向前,船上导游一路介绍两岸的风景和建筑,不时穿插一些野史趣事,小鬼们听得认真,之前的怨念也就慢慢消散了。
然而中午时,学生们的不满情绪又涨了起来。因为从颐和园出来时已经很迟了,到预定的酒店吃饭还要开四十分钟的车,但是大家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让导游就近找一个地方吃饭。
而这个临时找的餐馆做得饭菜不是一般的难吃,菜没炒熟,鱼汤一股腥味。乔暖本来对吃的不怎么挑剔,都觉得难以下咽,更别提那些嘴刁的小鬼们了。他们动了几筷子就一哄而散,跑去买零食买泡面。
下午是逛王府井大街,小孩子看到什么都要停下来试一下,乔暖和甘忆跟得够呛。
返程途中,乔暖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那个号码,不是电话本里的,是W市的一个固定电话。她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一个浑浊的男声,说的是W市的方言:“喊你们负责人来接电话。”
乔暖心想这应该是某个学生的家长,忙打起精神,“您好,我是冬令营的辅导员,请问您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你别管我是谁,我就问你,你们是不是乱收费了?”
乔暖心里咯噔一跳,心想果然收船票的事处理不当,“是这样,今天游颐和园本来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
“你别跟我废话,我就问你今天你们收的这个船票是不是没有写在收费明细里面?”
“收费明细里面没有写,是因为这并不是一个一定会收费的款项。”
“好……先不说这个,我听我孩子说,你们昨天下午都没有活动是吧?我出钱是让她出来玩的,你们让她待在酒店是什么意思?”
“昨天下午虽然没有出去活动,但是我们请了Q大的学生来组织了英语交流活动,这个在宣传单上是有注明的。”乔暖耐心解释。
“还有你们这伙食,都是人吃的吗?我孩子说她吃不饱,还要自己买零食吃。你们旅游团就是这么随便敷衍的?”
“因为团餐都是统一预定的,再加上这边的饭菜和W市人的口味有所偏差,因此不能做到符合所有人的口味,但是我们已经力求……”
“乱收费,不按照合同办事,饭菜难吃……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B市电视台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采访你们这个什么狗屁旅游团,让你们以后都别想办下去了”
“您消消气,刚刚您说的几条我都可以跟您详细解释。”
“甭跟我解释,你们就等着电视台的人来吧!”那边说完就挂了电话。
乔暖连忙给翟明打了电话,说了刚刚的情况。
翟明低声骂了一句,“你把那个人的号码给我,再想一下这人最可能是哪个学生的家长……妈的,真是流年不利。”
乔暖挂了电话之后,疲累地叹了口气。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让她觉得惴惴不安。
回酒店之后,她和甘忆讨论了一下,又问了问何决,最后基本锁定了打电话的是二车上一个叫孙雅的女生。这个女生从第一天就对各种安排颇多微词,听何决说,她父亲好像在W市势力很大,由于和孙雅的母亲离婚很早,一直觉得对孙雅有所亏欠,就尽其所能地宠她。孙雅在何决学校也是属于那种玩得特别疯特别乱无法无天的女生。
直到第二天晚上,乔暖才再次见到了翟明。坐在大厅里,一边抽烟一边咳嗽。他旁边坐着周小虹,两人都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
乔暖和甘忆到他们对面坐下。
“这两天翟总都在处理那个学生家长的,差不多已经妥当了,现在希望你们把那天买船票的事再详细地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比如是谁提出的,谁说要举手表决的,车里都有多少人同意多少人不同意。”周小虹摊开一个本子,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对她们说。
乔暖和甘忆对视一眼,开始一五一十地复述当时的情形。说到关键处,周小虹还会提出来,再问一遍,以求确认。因此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乔暖和甘忆足足说了半个小时。
说完之后,周小虹把自己记下来的东西递给翟明。翟明草草地看了一遍,说:“这是你们说的话,周小虹一句都没有篡改,你们看一下,如果属实的话,在下面签个字,就算我帮我一忙。”他声音特别沙哑,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抽烟过多。
乔暖接过来,认真地看了一下,发现内容都是她们说的内容,但是由于周小虹的措辞,变得有些微妙。例如本来是翟明说让陈导和孙导做决定,周小虹写的是“翟明没有就是否买船票一事提出任何想法,最终是两位导游决定的是否买票”,这也是事实,但是翟明把自己摘出去的意味就非常明显了。
甘忆看了一遍,很快就签了字。然而乔暖却由于这种要把孙导和陈导祭出去的措辞,而犹豫着不敢下笔。她无法确定事情到底解决到了哪一步,严不严重,到底会不会有人因此遭殃。虽然提出买票的是陈导和孙导不错,但是他们的本意是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
陈导也跟她提过做导游这一样的不易,食住出行游,样样都要管,而稍微哪一点没有周全,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她家里条件不好,二十八岁了还没有男朋友,也就指望着靠着工资和一点回扣养家糊口。而孙导下个月就要结婚,各方面也都要花钱。如果因为自己的证词,而让他们陷于不义……
见乔暖迟迟没有动笔,翟明突然站起身来,将本子一把扯回去,“行了行了,不要你签了!”伸出脚狠狠地将茶几踢了一脚,然后迅速地离开大厅。
乔暖怔住。
周小虹也站起来,将文件一一收好,然后用有些轻蔑的眼光瞟了她一眼,“翟总待你不薄,不过举手之劳,关键时刻你连帮他一把都不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甘忆神色也有些复杂,拍了拍她的肩,说:“我先上去洗澡了。”
一时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下乔暖一个人,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许久都没有动。方才周小虹的指责好像一把极细的刀片在她心上划了一下,过了很久才渐渐地觉察出疼痛。她没法忽略刚刚翟明失望的眼神和语气。
可是这是为什么,让翟明失望,竟然让她觉得这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