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柩后面轿子里传出惊恐的女人声音:“出什么事了?”
旋风随声又起,蓦然掀开轿前白布帏帘,露出轿上女人的面目,洛阳县令宁宏瞥见这女人长得颇有姿色,脸上似乎并无哀戚之态。
三友驻足静待,不一会儿,一支盛大的出殡队伍缓缓行来。
当头一个青年男子,容貌瘦削,披麻带孝,连喊带嚎,一副欲哭无泪、悲痛至极的神态。
倪痴认识他,就告诉洛阳县令与平怪:“这家伙是小吏杨云清的兄弟,名叫杨玉龙,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败家子!”
平怪眼光敏锐,先看清灵柩上的名讳,不觉诧异万分,压低声音对洛阳县令宁宏说道:“死的是小吏杨云清。奇怪,我前天下午还替他看过病,怎么今天一早就大出丧了?”
洛阳县令宁宏听了心中一动,问道:“小吏杨得的什么病?”
“虚怯之症。”
平怪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这病能拖很长日子,保养得法或许还会痊愈,不会突然暴死!”
倪痴开玩笑道:“说不定吃了你老兄的药吃死了!”
“胡说!”平怪很认真,“我没有开药方。这病俗称‘痨帛,需要调补,我嘱咐他妻子多给他喝鸡汤,吃甲鱼羹,反正他家家财万贯……”话未说完,忽然一阵旋风“呼呼呼”兜地刮来,卷起一蓬蓬灰尘,迷得人难睁双眼。唢呐声、铙钹声、哭丧声一下子都停下了。四名抬灵柩的挑夫被旋风刮得脚步踉跄,把持不稳,只听“轰”地一声,那口灵柩坠落地面!
三友退进了县衙,让小吏把衙门关上。
平怪说道:“杨监生的死,定有蹊跷!”
倪痴随口说道:“开棺验尸!”
平怪摇摇头,说道:“开棺验尸,如果验不出什么,宁宏大人岂不脸上无光!”
洛阳县令宁宏一笑,说道:“这倒无妨。死得可疑,理应开棺验尸。”
李县令随即吩咐一名衙役火速前去查明杨监生的灵柩抬往何处,何时下葬。
衙役飞快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禀报:杨小吏灵柩停放在广福寺,先做七天佛事超度亡魂,然后安葬于西门外杨家墓地。
洛阳县令宁宏听罢,说道:“这就不用急于开棺了。二位现在往哪里去?”
倪痴应道:“我是老规矩,上青云楼喝早茶。”
平怪说道:“今天我陪你去!”
倪痴笑道:“那么你付茶钱,省得我赊账。”
洛阳县令宁宏立即摸出几两银子交给倪痴,说道:“我请客。不过要麻烦二位打听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倪痴伸手接过银子,笑道:“遵命!”
县衙西边百步之遥的青云楼是座百年老茶馆,楼下卖点心,楼上供应香茗。
平怪、倪痴漫步走到楼前,就有几个乞丐迎着倪痴喊道:“棋王驾到,叫花子们有礼!”
倪痴笑道:“今天本王有些小钱,等会儿赏给你们!”说罢拉着平怪进了楼。
楼上正在争吵,似乎要打架。倪痴好管闲事,急忙走上楼去。果然,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扭着茶老板的衣领挥拳猛击,茶老板不还手,只是避挡。
平怪看出,这茶老板避挡得非常巧妙,身上没吃着一下重拳,却让人觉得已饱受拳击之苦。
倪痴喝道:“住手!你想打死人?”
那粗壮汉子吃不准倪痴的来路,乖乖地松了手。
倪痴与平怪挑了两个位子坐下,倪痴对着茶老板大声问道:“陈老板!这位客人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陈老板脸上挂着苦笑,走到倪痴面前说道:“这位客人一早喝完茶走了,刚才回来说把钱袋忘在茶桌上了。”
“是真的?”
“是真的。我当时就把钱袋收着,准备还他。他回来一找,我就把钱袋还了他。”
“那还有什么事?”倪痴不懂了。
“唉!”陈老板叹了口气,“钱袋里只有2枚银元、30文铜钱,他却硬说……”“什么硬说?”粗壮汉子凶声凶气走了过来,用手拎一拎捏着的钱袋,“这钱袋明明放了40枚银元、200多文铜钱!”同治年间1枚银元可换1千文铜钱,可买一头肥猪,物价的低廉远非后人所能想像。所以相差38枚银元实在非同小可!
倪痴仔细看了看这个银袋,微微一笑,站起身子向四周一抱拳,朗声说道:“在座诸位都认识我倪克尚,我现在对这件事说几句公道话,请大家明断!”
众茶客齐声答应。
倪痴吩咐陈老板:“你去拿38枚银元、170文铜钱来!”陈老板立即照办。
倪痴先把38枚银元叠整齐放入钱袋,再把170文铜钱十个十个往钱袋里放,放完120文就放不下了,连袋口的绳子也无法系祝倪痴笑道:“满了,不能再装了!这钱袋最多只能放40枚银元、150多文铜钱。你说你的钱袋明明放了40枚银元、200多文铜钱,那就是说这钱袋决不是你的,请到别处找你的钱袋吧!”说罢,朝粗壮汉子做了个驱赶动身的手势。
众茶客看了,听了,乐得齐声大笑,冲着粗壮汉子喊道:“你到别处去找吧!”
粗壮汉子一脸尴尬,狼狈离去。
陈老板从倪痴手中接过钱袋,感激不尽。
一个时辰以后,茶客渐渐稀少。倪痴拉着陈老板走进北间内房悄声说道:“老板,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倪先生请讲。”
“你知不知道聚奎街的杨云清杨小吏死了。”
“知道。”
“怎么死的?”
陈老板一怔,随即答道:“暴病身亡!”
“什么病?”
“听他家男佣人阿贵说,是痰塞气绝!”
“死在什么时候?”
“说是前天半夜。”
倪痴点点头,一时也想不出再问什么。陈老板忽然凑近倪痴耳朵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
“我决不会乱传,你说吧。”
“那个杨小吏得了痨病,几年没有跟老婆同房。他老婆杨金氏正是三十如狼之年,打熬不住,就跟家里的佣人阿贵勾搭上了。”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倪痴颇感兴趣。
“是阿贵自己告诉我的。他常到这儿来喝茶,跟我无话不谈。有一次,拿了一支银钗跟我换钱花。我问他银钗是从哪儿弄来的,他叮嘱我必须严守秘密,这银钗是杨金氏给他的辛苦费。我问他什么辛苦费,他说是床上伺候的辛苦费!”
倪痴不禁脱口一笑。
“别的就没什么了。”陈老板打住了话头。
倪痴取出身边的银子交给陈老板说道:“麻烦了,这点银子还我的赊账。”
陈老板算了算倪痴几个月赊欠的茶钱、点心钱,最后还了倪痴20多串小钱。
倪痴与平怪出了青云楼,见楼外等着的一帮乞丐,倪痴把20多串小钱都扔给了他们。
当天下午,洛阳县令宁宏邀了平怪、倪痴一起去广福寺验尸。倪痴得到的情报足以证实杨金氏与阿贵主仆通奸,至于如何谋杀杨小吏,一验尸便见分晓。
大队人马到了庙里,杨监生的灵柩停放在西厢房。洛阳县令宁宏吩咐其他人回避,只留下平怪、倪痴、仵作、两名心腹官吏与杨金氏、阿贵。
洛阳县令宁宏命令两名衙役打开棺盖,由平怪协助仵作验尸。
仵作验得十分细心,连死尸头上的发辫都解散了仔细点戳。
验尸完毕,仵作禀报道:“尸体上下只有一处伤痕,在前胸,难说是击伤还是碰伤,但这伤势并非致命伤。”
洛阳县令宁宏看看平怪,平怪点点头,脸上一副无奈的神情。
洛阳县令宁宏再看死尸的脸,那脸给人一种极端痛苦挣扎的感觉,痰塞气绝,会是这种表情吗?
杨金氏在一旁呜呜哭泣不止,洛阳县令宁宏咐咐道:“盖棺!回衙!”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击打县衙门的告状鼓,洛阳县令迅速升堂讯问。
只见青云楼的陈老板右手抓住一个衣衫破烂的小青年跪在堂下。洛阳县令宁宏一拍惊堂木,喝问:“谁告状?”
“是小人!”陈老板叩了个头。
“说!”
“小人抓了个小偷,他半夜里爬进青云楼偷钱。”
洛阳县令宁宏又一拍惊堂木,问道:“偷东西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姓周,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小二混’。”
“那么,小二混,你夜入青云楼盗窃钱财可是事实?”
“是,是事实。”小二混战战兢兢。
“打二十板子,关押一月!”洛阳县令宁宏立即作出宣判。
小二混吓掉了魂,语无伦次地喊道:“大、大人!孝小人愿意将功赎罪!”
“嗯?”洛阳县令宁宏觉得好笑,就喝道,“你能建什么功?”
“小人揭发一件凶杀案!”
“什么?”
“就是谋、谋杀杨监生的案!”
洛阳县令宁宏顿时心头怦地一跳,沉住气,尽量把口气说得温和些:“好吧,你不要慌张,慢慢说,说清楚!”
“是,谢大人!”小二混叩了个头,“大前天,也就是二月十一日,深夜,我到聚奎街杨小吏家去偷东西,翻墙进了后院,看见有一间房里点着灯。我偷偷踅过去,由窗缝朝里一看,啊呀,可把我吓死了!”
说到这里,小二混变得脸色刷白,一脸惊恐。洛阳县令宁宏抚慰道:“不要怕,慢慢说下去!”
“我,我看到一男一女站在床前,按住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床上的人光着下身。那站着的男人把一根半尺多长的铁钉刺进床上的人的撒尿的口子,又用手掌猛击!我,我吓得半死,连东西也不敢偷了,就逃了出来……”洛阳县令宁宏听了也暗暗心惊:这谋杀太毒太下流了!这也难怪鬼使神差,让这个小二混前来揭破真相,委实是老天有眼啊!
当即又问道:“你可认识床上被害的人?”
“面孔被那女人遮住了,看不见。”
“站着的一男一女,你可认识?”
“女的不认识。男的认识,我跟他赌过钱,他叫阿贵,是杨家的佣人。”
洛阳县令宁宏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问道:“那女的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吗?”
“能,一定能!”小二混毫不含糊。
“来!”洛阳县令宁宏兴奋地喊道,“带杨金氏、阿贵到县衙受审!”
两名差役应声而去。洛阳县令宁宏又暗中吩咐身旁的心腹差役赶快去请平怪、倪痴来听审。
平怪、倪痴照例在青云楼喝早茶,一找就着。路上,衙役把小二混说的照搬给两人听,两人听了也都惊得抽一口冷气。
到了县衙,两人就站在堂上一侧,听洛阳县令宁宏如何审案。
一会儿,两名衙役把杨金氏带到。杨小吏的兄弟杨玉龙不请自来,跟在后面。
杨金氏满面哀愁,但神色并不惊慌,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衙役让她在小二混身旁跪下。
洛阳县令宁宏问两名差役:“阿贵呢?”
“回大人,”一名衙役答道,“阿贵服毒身亡!”
洛阳县令宁宏眉头一皱,吩咐仵作赶快前去验尸,然后命小二混将刚才的供词再说一遍。
小二混这次说得很熟练。
洛阳县令宁宏始终在观察着杨金氏的表情,见她除了惊讶、恐惧,似乎没有阴谋败露的崩溃感,心想这女人倒沉得住气。
小二混说完,洛阳县令宁宏用手一指杨金氏,喝问一声:“那站在床前的女人是不是她?”
小二混侧过身子,朝杨金氏仔细一看,断然说道:“就是她!”
“是我?”杨金氏显得惊慌而诧异,“我要害死谁?”
“大胆刁妇!”洛阳县令宁宏再也沉不住气,狠狠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你与佣人阿贵主仆通奸,合谋杀害亲夫,手段毒辣绝顶,还不从实招来!”
这时,杨玉龙突然蹿上堂来,狠狠揍了杨金氏一记耳光,怒吼道:“阿贵已经畏罪自杀,你这贱人还不快招!”
洛阳县令宁宏一见乱了套,喝道:“退下去!本县自会秉公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