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车门之前,施念犹豫过,她还记得在凉壬房间里,自己半开玩笑的跟巴哈杜尔说:“人之所以开心是因为当下的快乐和对未来的期望。聪明的脑子里大多装的是记忆,而记忆多半是痛苦的。”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人之所以高级是因为即便有些记忆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但他们仍然不愿忘记,这种不愿被遗忘的记忆常被称作感情。
在心理学上也被称为情感体验。
尽管有时情感体验给人带去的痛苦远大于*的伤害,可人们依然像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拥有这种神秘而又强大吸引力的情感体验,也被叫做.爱情。
施念正是被这种情感驱使着,推开车门,一口气跑到医院后面的垃圾中心。
“你跑到这干什么?”朱珠跟着追过来,边喘气边质问她。
施念盯着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绿色垃圾桶,眼里早已蓄满泪水,“你说它会在哪里?”
“什么啊?”
“我穿回来的衣服。”
看着排在眼前的十一个垃圾箱,朱珠只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熏晕了,随手一抬指向中间的说:“可能在那儿吧。”
平时警惕性最高,头脑最清醒的施念,昏昏沉沉,几步冲向中间的垃圾箱,义无反顾的掀开盖子,开始在里面寻找凉壬留给她的答案。
“我瞎说的啊。”朱珠看着她的样子也跟着着急,“你等着,我去问保洁。”
二十分钟后,朱珠拉着保洁来到垃圾中心的时候,眼前一片狼藉。原本就是放垃圾的地方,有些脏乱差似乎也是被允许的,只是十一个垃圾箱像被一场龙卷风吹过似的,统统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凌乱的洒了一地。
施念坐在它们中间,回头跟朱珠说:“这儿没有。那儿也没有。”
朱珠走过去把她拉起来,“这儿当然没有啊,你的衣服被保洁阿姨拿走了。”
施念擦干眼泪,抬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两鬓斑白,穿着淡绿色保洁服的阿姨站在自己面前。阿姨把一大袋子的衣服放到地上,解释着:“我是看它们还挺新的就想拿回家,里面的东西我绝对没有动过,你们可千万不要投诉我啊。”
施念只顾从里面找东西,朱珠笑着说:“她也只是想给你们的垃圾做个分类。”
保洁阿姨勉强陪的着笑脸,点头说:“我一会儿找人把这弄好。”
施念的手在一堆衣服里来回翻腾,终于在一件米色外套里摸到一个扁扁的长方体。她不记得自己曾把这样一个东西放进口袋,小心的从里面拿出一部手机。
“你就找这个?”朱珠惊讶的看着施念手里有点儿古老的东西。
施念摸着屏幕上碎出的花纹笑了,边笑边用手擦干净上面积下来的灰。
吧嗒一下,一滴水落到了黑色屏幕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从不在人前表露悲伤的施念,坐在地上哭了很久。久到一旁的朱珠从外在的惊恐适应到内在的平静。保洁阿姨被朱珠打发走了,因为她声称这些垃圾她们会自行处理。
清凉的晚风吹来了红色的霞光,脚边渐渐染开的红晕把施念拉回现实。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把手机塞进裤子后面的兜里。一个转身,又不放心似的把它拿出来放到上衣外套的大口袋里。放好后,弯着腰捡了一会儿垃圾,她又挺直腰板,拉开外套拉链,把手机端端正正的放进贴着身体的夹层里。
“我跟你说个地方绝对安全。”
朱珠一边用塑胶手套的袖口蹭脸,一边走过去跟施念说。
施念看了她一眼。
朱珠指着自己浑身上下最突出的那两点说:“这儿,绝对安全。”
施念看着她,一条大红裙,一双高跟鞋,挎着名牌包,伸出两只戴着瓦绿瓦绿塑胶手套,半蹲在垃圾桶前面的造型,噗嗤一下乐了。
“回来这么久,想看你发自内心的笑还得靠出卖局部,我可真不容易。”
施念点头道:“知道不容易,就且捡且珍惜。”
等到她们把地上的垃圾全部重新扔回垃圾箱以后,太阳都落山了。还没完全黑下来的天上,依稀能看到一弯白月牙。
先前还嫌东嫌西的朱珠,现在正体力不支的瘫坐在地上。
“我发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捡过这么多垃圾。不对,是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垃圾。”
施念拍着她的肩膀,说:“谢了。”
“你干嘛去?”
朱珠拉住正要起身的施念问。
她说:“我去把衣服给阿姨送回去。”
朱珠借着她的力量站起来,再次转过身审视自己的作品,不禁感慨:“我说施医生,之前我也是低估了你的战斗值啊。你一个人用二十分钟破坏的现场,我们两个人竟然用了两个小时才恢复原样。你当时是疯了吗?”
施念没回答,只是掏出她捡回来的手机,背对朱珠,伸长胳膊摇了摇。
朱珠第一次见施念高兴到连背影落下的肩头都在微笑。
回家的路上施念一直握着捡回来的手机。
“没电了?”朱珠问。
施念摇头。
朱珠看了眼裂开的屏幕,问道:“坏了?”
施念摇头,随后说了句:“可能吧。”
“不想打开看看?”
施念把电话重新揣进兜里,问她:“鉴定的事,怎么样了?”
朱珠回说:“我已经把材料都交上去了。”
施念看着窗外,淡淡的说:“我也跟廖东威说了。”
“他还好吧?”
“好不好,可要你自己去确认。我和他现在虽然不是仇敌,恐怕也不能说是朋友。”
“施念,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真的!”
朱珠的语气里充满感激,她觉得施念之所以提出医疗鉴定,有一半的原因是想跟廖东威划清界限。如果没有这个医疗事故鉴定,廖东威说不定这辈子都会惦记着她,说到底施念还是帮了自己。
“你别想多了。我这么做和我们三个人的感情没有半点关系。”
到了慈爱路,施念家门口,她下车,拿出行李箱,随手关上了朱珠的车门,站在她旁边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有人教会了我什么叫正义。”
朱珠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趴在车窗上问:“什么叫正义?”
施念说:“真相。”
“是它主人教你的?”
施念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里的手机,沉了口气,笑着说:“是。”
那一笑,如同夜晚浮动在暗处的一颗星,朦胧的照亮了一方天地。
朱珠不知道那手机的主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正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不仅取代了廖东威,还改变了施念。
以前的施念,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像个行走在黑夜里的旅人,回家后从不会急着点亮一盏灯。
外面响起汽车的蜂鸣,施念不知道那两盏泛红的尾灯将会去向何处,但她想,它们终归会到达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很多个夜里,她都和现在一样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月落日升,那时候她觉得被黑暗吞噬的世界冰冷的像个怪兽,而她只是怪兽脚下微弱**的一棵草。她害怕自己就这样死去,却又毫无办法的只能看着玻璃窗前战战兢兢的自己。
她嘲笑过。也反抗过。最后,却只好缴械投降。
那样的无助曾让她以为自己只能是一棵草。
可在尼泊尔的那片天地里,她竟然开出了花。
施念看了眼放在身边的手机,心想或许这就是凉壬跟她说的“因果”。她本是要去尼泊尔寻求解脱的,谁想到会遇到爱情。
这夜越是漫长,她就越确定自己对凉壬的爱。好几次她拿起手机想要打开看一看,却都在插电的那一下停住了。
爱,不应该是自私的。
爱,应该是给予和祝福。
施念像个虔诚的祈祷者,独坐在玻璃窗前,借着信以为真的信条,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打扰凉壬的生活。
她把所有大道理摆在面前,劝了自己一整夜。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开始相信自己的“谎言”——她可以为了凉壬所憧憬的生活,而放弃他。
渐渐的,东方亮起鱼肚白,她盯着耀眼的光,眼前却映出凉壬的轮廓。
她疲倦的闭上眼,默认了自己的前功尽弃。
她的心随着充电器插下去的那一刻,扑腾扑腾乱跳。碎裂的屏幕开出白花,施念迫不及待的点开相册,没想到封面竟然是自己安然熟睡的侧脸。
施念不记得她拍过这样的照片,放大后才看到车窗外模糊的人影。
那天,在进到奇特旺公园之前,他们的车曾停在一家小卖部前面。
李月说:“我们刚才去小卖部买东西。看到他们做饭的过程,真是不忍直视。”
施念问:“怎么了?”
李月把脑袋伸到她和凉壬之间,说:“你问他吧,他刚才拍照片来着。”
原来,她们都错了。
凉壬的记录从来都不曾有关于别人的生活。他的镜头下只有她,那个鲜活的相册里每一张照片,都是她。
加德满都,奇特旺,蓝毗尼……
我们曾走过许多路,却不曾想过某一天我们会成为别人眼中最珍贵的风景。
情深,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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