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说,荆楚边疆情况对北周并不乐观,即便有慕辰亲去也没能解决实际性的问题。早前大琼保守,驻守的将军们也都只是谨慎的防守并不主动攻击。如今情势变了,连慕辰自己都没想到天遥这般有本事,每一次的攻击都让北周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因此慕辰依旧时不时的要往荆楚而去,再大费周章的回来。
赫连很是不理解他的举动,因为从前遇到战事他都是住在军营,直到所有问题都解决才回来。我听了很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理解的,军营中都是大老爷们,生活多寡味辛苦,哪比得了自己府中的温柔乡啊。说到他府中的侍妾们,倒是也曾来流音阁闹过几次,只是到了岸边就被侍卫们拦下,也就作罢。
日子依旧在无尽的期盼中慢慢度过,北周在不满大琼的交换条件之后也就没再提过什么要求。而大琼除了荆楚不断战乱外,邺城方面似乎再没有任何消息,在我看来它甚至比一座死城还要安静。双方似乎都忘记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存在,而我的存在仿佛本身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八月开始的时候,慕辰再度归来。随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对他来说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
北周的皇上和皇后以他到了年纪为由,准备为他赐婚。而太子妃的人选却还是定在那两个与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女人身上——骠骑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付绿萝和岳丞相家的千金岳清影。虽然慕辰百般的不愿意,北周皇上却下了死命令,只能在她们两个之中做个选择。
北周皇上这样做,其实也是有他自己的难处的。骠骑大将军付先明近日打了胜仗,皇上自然要大加封赏,可是他本就功高盖世,一时也不知道要赏些什么。就多嘴的为了一句“爱卿自己有什么急需求的”。付先明一想自己年岁大了,金钱权利美女也都不缺,唯独自己的女儿这么大了还没有着落,于是提出了女儿多年的夙愿,那就是嫁给慕辰为妻。
北周皇上知道慕辰一向恨极了付绿萝,断不能娶她。其实他也不太喜欢这姑娘做他的儿媳妇,毕竟付绿萝这姑娘的性子太......血腥了点儿。太子妃即为将来的皇后,她这般善妒又如何当得起母仪天下?可是他也不好直接拒绝,那怎么对得起有功之臣呢。情急之下,他想到了早先与岳丞相定下的这一门亲事,在北周若是能与付先明相较的人怕就只有岳丞相了。
北周皇上说,岳家小姐当初年幼,虽做下逃皇家婚约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如今回来了也懂事了,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岳丞相还是愿意与皇家履行之前的亲事。虽然两家都有嫁女的意愿,但是太子妃的位置就一个,也不好委屈了谁,那就只能让太子自己做个选择了。
其实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你不是讨厌付绿萝吗,可是人家就是喜欢你,认定你了。老子是没办法了,要是你不想娶,那就只有岳清影能压住她了。他作为一国的君主倒是也为了这个儿子考虑的够周全的了。
只是若是这样,那慕风怎么办?他与清影不是互相喜欢的吗?慕辰那么讨厌付绿萝,看来他最终是要选择清影了,他原本对清影就有些喜欢吧?要不当初也不会同意娶她做太子妃。
正想着,慕风从长桥上走来。自从他身份曝光,这大概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我将手里的鱼食一颗一颗的撒下去,鱼儿们竞相争抢。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不肯上前一步。他大概以为我还在生气吧,那样超然物外的人难道也怕别人生气吗?
记忆回到那一年盛夏,我与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坐在碧波湖畔,他对我说慕辰的事情,他对他的感觉,崇拜又疏离。
时移世易,如今我终于知道为何我会有那样的感觉。他崇拜于慕辰的文韬武略,羡慕他从小就众星捧月的身份,却因为慕辰对他的不屑一顾而疏远。其实想想,他是个多么可怜的人。就因为出身不好,就因为没有支撑他的势力,被北周无情的推入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甚至没有给他一兵一卒以保性命。如今终于衣锦还乡,他以为可以摆脱出身的尴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最心爱的女人却又要被无情的夺走,他的心里该是怎样的煎熬。
如此一想,我心下甚疼,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他迟疑了一下,慢慢的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清影她......”我有些不忍的问道:“还好吗?”他却并不出声。
“好歹我与她也曾有过一段缘分,还以为此生再不能见。”我扯出个笑容,继续撒着鱼食。“她很难过吧?他们要将她嫁给太子,可是她却那样爱着你,爱到可以自贬身份做宫女。”
“对不起,我骗了你。”慕风终于开口。
“你真正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我转头看他,想来是没睡好的缘故,他的面色很是不好。
“蜀王殿下他......”他迟疑良久终于还是问出来,“还好吗?”
“谋反叛乱,朋友背叛,爱他的人为他而死,他爱的人离他远去,你说呢?”我几句话所概括出来的到底是怎样的惊心动魄,以至于说的时候,心都跟着颤抖。
“谁死了?”他大惊失色的看着我,我才惊觉,时光流转,白驹过隙,他竟然错过了那么多。
“凤芜死了,为了帮璟钰杀了天遥,她在城楼上用弓箭袭击,却反被人所杀,从城楼上掉下来,死了。”
“她到底还是走了这一步。”慕风眼光跳动,满脸的悲痛。他与凤芜私下里应该也有些交情的。“还好他没有获罪。”
“可是却失去了所有的权力。”我继续说道:“璟钰那么信任的你我没有给他一点希望,最后还是要靠先皇的圣旨救了他。看来这世间也只有亲情是最可靠的。”
“有时候亲情的背叛才最令人措手不及,看你我就知道了。”
是啊,我和他都是被家人抛弃的人。
“这算是我们不珍惜友情的报应吗?”我自嘲的笑笑,然后正色道:“那你和清影要怎么办?”
他将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我原本以为我立了大功,回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她,可是我却不知她原本就被许了太子,她远赴大琼找我其实是为了逃婚。”
“她和太子的婚事你不知道吗?”我讶然。
他轻轻摇头,“我认识清影的那一年,也就是父皇决定将我送去大琼的那一年。她随着丞相夫人来宫里给皇后请安,一时贪玩误闯了我的院子。那时的她好小,”他温柔的笑起来,眼睛里全是宠溺,他抬手比了比,“也就这么高。我原本是最沉默寡言的人,却看着她的笑容放下戒备。后来她多次进宫,每次必来找我。那大概是我最最幸福的时刻了,因为我有朋友了......可是就在我满心欢喜的时候,父皇却把我送走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道别。”
“可是后来她却去找你了,冒着抗旨连累家人的危险也要和你在一起。”
“是啊,我是回来后才知道。父皇把她许给了太子,她不愿意。婚礼要举行的头一天,她父亲在宫里喝醉了酒将我在大琼的事情透露给她,她连夜就离开了中都。后来父皇将她来大琼的事情通知给我,叫我务必找到她护她周全。我废了好大的劲终于在大琼皇宫发现了她的踪迹,也不知历经多少艰险她才入得宫廷。她只说,她要和我在一起,这一生都不分离,却对逃婚的事情只字未提。”
他的语气很是沉重,低头看我的时候,眼神中满是忧伤。我心疼的抬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轻的拍了拍。
“你对我们说了那么多谎话,至少清影的事你没有骗我,她确实是名门之后,过得也确实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怔愣了一会儿转而笑开,“没想到我说的话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等风月之事,我向来记忆力惊人。”我发现我的八卦本性一点不比赫连差。
“你总是这样,不管气氛多凝重都能从中找到乐趣。”他略略笑笑,似乎稍稍放下心结。
“我要是没这点本事要怎么熬过这漫漫无望的岁月。”我转过头去,将鱼食放下。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愿意与你亲近,愿意跟你分享秘密。”
我局促的看着他,有些为难的问:“你那么爱清影,若是她真的嫁给了太子,你要怎么做?”我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他真的可以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吗?
他看向湖面,刚毅的侧脸冰冷异常,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一朵花苞正悄然盛开着。
“我不知道最后将会做出多可怕的事情,连我自己都料想不到!”
厚重的荷叶中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只飞鸟,那鸟儿在他这句话的尾音后,“扑棱”一声毫无征兆的飞出来,搅乱了满湖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