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
“有——人——吗——”
空荡荡,黑漆漆的,绍筝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就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她壮着胆子扬声问了一嗓子,回答她的,只有空旷、虚无的回声。
因着这回声,她脚下的步子才敢迈大了些——
这是一处空旷的所在,即使她拉大了脚步也不至于撞到什么。
她心里这样想着,那份对于未知的恐惧与孤寂似乎也消弱了一些,倒是有几分无法言状的熟悉感泛了上来。
入目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这让绍筝的心头有一丝烦躁。
怎么没有光亮?
该有光!
她脑中刚刚划过这个念头,倏地前方竟真的涌起一点光亮来。紧接着,光亮由一点化作两点,又化作一簇、两簇……
不是灯烛光、火把光,更不是日光、月光。那光深幽幽的,泛着青莹莹的颜色,像是……像是坟地里的磷火?
绍筝不由得一抖,脚步顿了顿。
此刻,她应该是害怕的,可她并不,她觉得那青莹莹的光亮透着某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来自她自己灵魂深处不可言说的阴霾心思。
她抿了抿唇,思索着要不要靠近去探查个究竟。
恰在此时,那青莹色徐徐蔓延开来,竟然围成了一扇门的模样。黝黑的大门散发出氤氲的青芒,摇摇荡荡的穿透了她的肌肤,她的骨髓,直入她的神魂,有一个沉郁的、辨不出男女老幼的声音勾着她——
“来吧!进来吧……”
绍筝的心脏抽紧了,“要……进去吗?”
“为什么不呢?”那沉郁的声音继续勾着她,“难道你不想进来吗?”
进去!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绍筝魔魇了一般,拖着两条腿,来到黝黑的大门前。
抬掌。
就在将将要碰到门的一瞬,她犹豫了。
在犹豫什么?她问自己。
不想弄清楚里面的到底是什么吗?不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吗?难道糊里糊涂地落到这异世中,还要糊里糊涂地过一生?
“当然不要!”奇怪的是,门内的青芒似乎能探查到她的内心戏。
“我若是你,绝不会放过任何和自己身世有关的蛛丝马迹。更不会放过任何提升修为的机会!”
青芒的声音抛开了之前的沉郁,代之以急切的口气:“快点儿!快推开这扇门!你会满意你所看到的!”
那声音似乎来自飘渺苍茫的寰宇,又似乎只是来自绍筝的身体内。她再没了犹豫,掌心按上了黑门——
阴森森,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手掌中传递而来,像是来自地狱之深极寒处。绍筝感到不适,轻蹙眉头,身体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抵抗。
一线青芒,和一丛火红,就在她的掌心中激烈地碰撞——
“喀啦——”
仿佛是鸿蒙初开那一瞬的重现,青芒与火红碰撞之后,便各自逃开,远离对方而去。霎时间,四周不再漆黑一团,所有的景物都现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远山巍峨,高低起伏,高者直入云霄,低者青翠披绿,雾霭飘渺,仙气萦绕,不似人间所在。
居然有清风徐徐吹拂着,风过处,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说不出的好听。
绍筝怔怔地仰头看着檐下随风轻摆的铜质铃铛,悚然转身,她的身后,是蜿蜿蜒蜒不知通向何处去的小道……
这地方!
怎么会这样熟悉?
绍筝再回头,惊悸地发现方才自己推开的黑沉大门之上,一匾高横,三个古朴大字錾在其上:北辰阁。
北辰阁?
这名字好生耳熟,倒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绍筝来不及细思,她太想知道这里面藏着的是什么了。她于是曳开步,冲了进去。
周遭的一切景物,都在急速地后退。
无论是精致的灯饰,还是华美的壁画,绍筝都无暇顾及它们。她的神魂被强烈地吸引着,朝着某个注定的地方不知疲倦地迈着双腿。
她并没有感到脚下有台阶的羁绊,也没觉出有紧闭的门的阻挡,被那丝念头牵着拽着,她竟来到了这座建筑的最高、最深、最隐秘的所在。
重重黑索如无尽的藤蔓,缠缚紧了一抹青色的影子。
“你终于来了!哈哈哈……”青色的影子笑得嚣张。
绍筝惶惑地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东西。
它不是人。
那么,它是……鬼吗?
突然,那青色的影子像是要证实她心中所想一般,“哗啦哗啦”急促晃动着捆缚着它的黑色锁链。它的力量太大了,以至于锁链都快要不堪重负。
它要出来了?绍筝想。
它出来了会如何?她竟然生出这样的好奇来。
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人臂粗细的黑索被寸寸挣断,化作尘埃消逝在虚无的黑暗中。
那青色的影子愈发的嚣张,它狂笑着,嘶吼着向绍筝扑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绍筝分明看到了一张男子的脸,英俊却也扭曲的脸……
“啊!”
一梦惊起,绍筝蜷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低落,她却觉得冷,心脏被挤压得痛不欲生。
“小师妹?”阮瑶被她的惊呼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做噩梦了啊?”阮瑶的声音还带着半梦半醒的绵软。
绍筝方醒过神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她心口的疼痛稍缓,映入眼帘的是入睡前的客房,身旁是阮瑶迷糊而关切的脸。梦中的诡异感因着眼前的熟悉而渐渐淡去,还好,只是一个噩梦。
“嗯,做了个噩梦,”绍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师姐。”
“唔,别怕……”阮瑶睡眼朦胧地丢下一句话,一翻身,又睡过去了。
绍筝:“……”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只有一道清冷的月光投射在窗棂之上。离亮天还得几个时辰吧?
绍筝重又躺回去,盯着窗户出神,再没了睡意。
梦中的事,她清醒之后,就记不太清楚了,但那份诡异和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疼痛,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脑中胡思乱想着,一忽是前世的种种,一忽是在杨家庄时的幼年生活,一忽又是峥云山上的一幕幕情景。思绪万千,她的脑子渐渐被形形\色\色的画面所充斥,有些不堪重负。
“唔……”绍筝闷哼一声,心口突突突跳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摸去,竟摸到了一片滚烫。
微诧,绍筝忽然忆起自己的颈间还悬着一个不知来路的物事。
她掏出血珀,对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打量。
此时的血珀,由暖融融的温度紧紧包裹着,线线血丝若流动般,闪着微弱的光芒。绍筝将它握入掌心中,攥紧。
温润的暖意渐渐弥漫至全身,让幽暗中颇觉孤寂无助的她有了一份倚靠,心里踏实了许多。不管这个物事来自何人,她都要感激那个人。
闭上眼睛,积攒睡意,却无法如愿。只要她闭上眼睛,眼前就会跃出一团青黑色,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仿佛一只要生吞了她的恶鬼。
“呼……”绍筝长长吐出一口气,睁眼。
她见识过生死,又身负武功,清醒之后便不会再被恐惧萦绕。可那团青黑色无论怎样都驱散不去。
要睁着眼睛呆躺到天明吗?
绍筝挺无奈的,瞥向窗外,还要很久才能天亮呢!
霍地,窗外现出一团黑影,绍筝惊得睁大了眼——
恶鬼真的来了?
那只“恶鬼”顺着窗棂爬下,圆滚滚的身子贴服在窗纸外。
咔滋,咔滋……
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一下一下地划着窗纸。
绍筝心中的警铃大作,瞄一眼还在熟睡的阮瑶,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榻,猫着身子,蹑足潜踪,蹭到窗侧。
咔滋,咔滋……
那东西还在挠着窗纸。
离得近了,绍筝看得清楚了,圆润的小身子,头上有两只尖尖的小耳朵,身后甩着一条不长的尾巴。
绍筝:“……”
小狐狸璇儿一被绍筝拎进室内,就迫不及待地要叫嚷起来,被绍筝一把捂住嘴,以目视榻上安睡的阮瑶。
璇儿的小红眼珠转了转,明了,但随即就被焦急的神色所占据。它张口咬住绍筝的衣袖,低声地呜呜咽咽,似乎有很着急的事儿。
绍筝深觉自己最该学的不是什么高深武功,而是狐语。
她记得,璇儿是被那素衣女子带离峥云山的,似乎璇儿还是那女子的侄女?
如今,璇儿深更半夜地来挠自己的窗户,莫非是那素衣女子出了什么意外?
难道是巫紫衣?
正思索间,璇儿已经等不及蹿出了窗户,从二楼跃了下去。小小的白团子落在地面上,仰着脸,渴盼似的盯着绍筝。
绍筝看了看睡得无知无觉的阮瑶,一咬牙,扯过旁边的外衫,一飘身,也从窗户上跃了下去。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头顶的冰轮投下惨淡的清辉。
绍筝遥遥跟着前面极速奔跑的白团子,脚下不敢松懈分毫。一想到那素衣女子迫人的风华,以及巫紫衣的厉害手段,她心里更觉慌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前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声音,似在争执。
“你我几百年难得一见,非要这么绝情吗?”男子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怨怼。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毫无留情的杀招。
“你倒是听我说一句再动手啊!”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明显气力不济,似在极力地躲闪、调息。
“你做的孽够多了!也该死了!”冰冷至极寒的女子的声音,熟悉亦陌生。
绍筝微怔,这不正是带走璇儿的素衣女子的声音吗?
那么,这个男子是谁?不是巫紫衣出手?
绍筝发足狂奔。
璇儿骤然驻足,盯着眼前一白一青的两抹身影,又转过头,一脸担心地看着绍筝。
眼前是一片空旷地,当中一个着青衫的男子模样的人闪转腾挪,急速躲避着对面女子的攻击。他的身法极快,绍筝自问不逊于自己。
然而那女子的身法更快,而且步步紧逼,寸寸杀招,毫不留情。
即使在峥云山上见识过素衣女子对上巫紫衣的气势,但绍筝绝然想不到,那样仙子一般气度的女子,会有此刻这样讨命修罗似的狠厉。
这男子到底是何人?素衣女子和他有多深的仇恨?
“明月!你若杀了我,定会后悔的!”青衣男子跃出圈子,急咳,粗喘个不停。
明月……
绍筝听得分明。脑中瞬间像有什么炸裂开来,火山爆发般的喷涌而出。
素衣女子全然不管,双掌一摆,再攻向青衣男子的要害。
“你杀了我,就别想知道他的下落了!”青衣男子突地吼了一声。
女子陡然住手,满目戒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观战的璇儿再也看不下去有人欺负她姑姑,猛地跃起,朝着青衣男子冲了过去。
青衣男子到底修为不浅,听到身侧风声不善,慌忙侧身躲闪。
璇儿扑了个空,落在地面,恶狠狠地盯着他,口中发出愤愤然的“呼噜”声。
却也因着这一扑一躲,绍筝看清了青衣男子的脸——
是他!
正是他!
就是白日间在客栈楼下与她对视的男子。
森凉的月光照在男子的青衫之上,青莹莹,惨淡淡,就像是坟地里碧青的鬼火……
噩梦,青影,恶鬼……
绍筝的脑中一阵眩晕,全身的血液仿佛刹那间逆流,心脏狂跳,灵台深处瞬间喷涌出漫天遍野的血红色。她只觉得全身发软,喉头一甜——
“噗”的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就在前一瞬,璇儿再次暴起,扑向了青衣男子。这一遭,男子像是用尽了力气,再没能耐躲闪,被璇儿狠狠一口咬在手臂上。
绍筝抢倒在地,视觉中的最后一幕,便是青衣男子踉踉跄跄遁走的背影;而听觉中最后的意识,她听到有人慌乱地惊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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