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道,各位江湖朋友!在下楚舆。想必各位都是认得我的!”楚舆面对着在场的几百号人,高声说道。
他言语间只提自己的名字,却并未如寻常自我介绍般说“在下是某某门下某某弟子”,加上那份桀骜的口气,俨然就是将自己从峥云派摘了出去。
在场之人,多是经历惯了江湖中事的,尤其几位年纪大些,都认得他是峥云派掌门淮阳子的二弟子,见他竟这般大剌剌地直言自己的名字,连“师父”“大师兄”等等俱都不提,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且,这是什么地方?
是峥云山的天枢殿,是代表着峥云派掌门的最高权威的所在。
众人既没看到峥云派掌门淮阳子,也没看到淮阳子的大弟子道松,更没见到淮阳子的其余弟子,唯一的,就是横眉立目、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站在楚舆下首丈余外,冷冰冰地看着下面众人的宫明威。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心里都疑惑起来。
他们,可不是被楚舆请来的啊!
淮阳子在哪里?道松又在哪里?
楚舆似乎早就料到了众人会如何反应,也不大放在心上。
而是大剌剌地又朝着众人抱了抱拳,道:“诸位,原本请各位到我峥云派的不是在下……是我的大师兄道松。”
他顿了顿,忽地脸上现出了几分惋惜的神情来:“姑且……姑且先称他为大师兄吧!毕竟,同门一场,香火之情,哪里是说割舍,便割舍得断的呢?”
众人听他话语中大有文章,都不禁脸上变色。
什么叫做“姑且先称他为大师兄”?
道松是峥云派的大弟子,是楚舆的大师兄,这有什么异议?
难道……
众人的脑中无不闪过了一个念头,几个年纪轻的旁的门派的弟子,脸上已经露出了来不及遮掩的惊愕表情——
能被说成“姑且称为大师兄”的,难道那位道松道长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坏事?被门派中人发觉,甚至将要被……逐出门派了?
小弟子们都很年轻,对门派的依赖之心甚强,几乎还没怎么学会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问题,多是照着师父前辈的作为,自己学着如何作为。一想到被逐出门派这种事,若易地而处,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相比之下,年纪大些的,尤其是几位江湖中说得出的尊长人物,就没那么容易被楚舆唬住了。
岐林派的掌门霍子瑜便站在人群之中,被一众弟子拥着。她听了楚舆不着边际的话之后,眉头拧得更深——
道松其人,算起来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道松的人品如何,她是清楚的。
听楚舆的话头儿,似乎道松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这怎么可能!
霍子瑜心里暗嗤一声。
若非说有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那也不会是道松,十有八.九是站在上面高声呼喝、贼喊捉贼的那个!
霍子瑜心里又暗斥了一句。
她原本想立时出言质问楚舆的,可是转念一想,却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她活了几十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看了太多的人,早就老于人情世故了。当她第一眼看到楚舆下首跋扈而立的宫明威的时候,便隐隐觉得势头不妙。
她于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查探着周围,便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霍子瑜于是不肯做那出头的椽子了——
她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许多弟子呢!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韩雯儿就立在自家师父的身后,她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上面的楚舆,又有意无意地落回到了师父的身上。
蓦地,她圆溜溜看似无害的眼睛中迸出两道凛冽寒光,下意识地抬头朝着头顶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看了一眼。
紧接着,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重又微低下头去,变回了那个年轻不谙世事且姿容颇为出众的年轻姑娘家。
然而,她自以为遮掩及时的眼神,并没有躲过远处紫宸阁内观察绝杀大阵的绍筝的神识。
“?”绍筝的眼帘挑了挑,目光不由得在蓝渺渺的高台之上逡巡。
“怎么了?”姬明月对她情绪的细微变化都很敏感。
绍筝蹙了蹙眉,目光最后锁定于天枢殿前的广场上,手指轻轻一扬,如拨开云雾一般,广场上几百人的模样便显现出来。
“方才我有种奇怪的感觉。”绍筝没有隐瞒姬明月,边说着,边眉头锁得更紧,似乎刚才发生的事,让她觉得很是困惑。
“什么奇怪的感觉?”姬明月忙追问道。
绍筝凝神想了想,想出了该如何描摹那种异样的感觉来,于是道:“方才有一道熟悉的气息,从这里透出来……”
她说着,点了点广场上人头攒动的虚影。
姬明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些虚影。她知道,绍筝所说的“熟悉”,绝不是如楚舆、宫明威这些人的那种“熟悉”。
姬明月立时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忙又追道:“是怎么样的熟悉?”
敌人,还是朋友?
既然绍筝有那样的反应,姬明月觉得,是敌人的可能性,更大。
绍筝闻言,犹豫了一瞬,终是压低声音,在姬明月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姬明月果然颜色骤变:“当真?”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绍筝。
得到的是绍筝缓缓地点头。
姬明月脸色顿时冷了下去:“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多年了,我们想报仇,还寻不到呢!倒敢送上门来!”
绍筝见她神色,讨好地勾了她的手,摇了摇,笑道:“我也只是感觉,眼下尚未确凿。”
姬明月斜眸看了她,道:“我信你的感觉。”
“真的啊?”绍筝眉眼一展,喜道。
“你说呢?”姬明月嗔她道。
“只是啊,终究是当年有些情分的,就怕是……到时候你舍不得……”姬明月边说着,边拿眼乜绍筝。
绍筝知道她故意怄自己呢,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痒的,干脆不止勾了她的手指,还打蛇随棍上地粘上了她的胳膊,干脆把她的胳膊搂在怀里,蹭啊蹭的。
同时腻道:“我有了你,谁都舍得的!”
姬明月听她如此说,心口一甜,嘴角都禁不住弯起了一个弧度。
然绍筝抱着她的手臂,蹭啊蹭的,她的手臂刚好挨过绍筝的胸口的柔软处。
随着绍筝一下一下地挨蹭不停,那里隔着衣料,也不停地擦过姬明月的手臂,让姬明月一时间红了脸醉了心。
“别闹!”姬明月轻推开了绍筝,将那只可怜的手臂抽了出来。
绍筝知她羞了,也不戳穿,只笑眯眯地瞧着她。
被姬明月一眼睇过来:“傻瞧着我做什么?还不看那里!”
姬明月朝前面指了指那蓝晕晕的高台。
瞧你,当然是因为你好看啊!
绍筝心里回了一句。
不过,她也深知眼下不是浓情蜜意的时候,遂收敛心神,重又将目光放回了高台之上。
天枢殿前,楚舆当着群雄的面,将矛头直指道松,引来群雄极大的反应。
他却无所顾忌地只扫视了他们一圈,也不接着说道松的事,而是将手一扬,竟是朝着侧上方抱了抱拳,语声恭敬起来:“我峥云派忝居于此,虽然习的是武道,却也是大燕的子民,自然要奉大燕皇帝陛下为主。”
他此言既出,群雄哗然——
南梁北燕隔江对峙几百年,天下早就失了统一的政权。南北两朝的天子都宣称自己是正统,然在天下人的心里,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所谓的“正统”,能够让人纯然地敬服。
而江湖中人习的是武道,行走江湖、除暴安良是习武之人该有的血性和道义,既不是得什么皇帝陛下颁下的特权,也不是替朝廷卖命。
且稍稍有些良知的江湖人,从来是瞧不上朝廷,尤其是北燕朝廷的。若说南梁萧氏君主还有些为君之道,那么北燕独孤氏则就是纯粹的昏君了峥云派掌门淮阳子从来不涉朝堂纷争,什么时候起,峥云派竟认北燕朝廷为主了?
很快便有人意识到,认北燕朝廷为主的,恐怕不是峥云派,甚至不是掌门淮阳子,而只是眼前的这个口口声声以“我峥云派”如何如何自居的楚舆。
他俨然便是将峥云派与自己绑在了一起。
这算什么!
江湖中人虽也有如霍子瑜那般谨小慎微的,大多也都是有血性之人。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马上就看不下去了。
其中有些见多了世面的,已经在心里隐隐猜测,这个楚舆是不是暗中拘禁了淮阳子和他的其他徒弟,而成了北燕朝廷的走狗了。
一想到自己一向敬重如泰山北斗般的峥云派,居然成了北燕昏君的走狗,有人便耐不住了。
楚舆还在谄媚而讨好地介绍着:“是以我峥云派中大事,当有陛下信任的近臣见证,方显我峥云派以陛下为主君的诚心……这位周大人,便是陛下身边的……”
他朝一旁高傲倨坐,全然不把群雄看在眼里的周泰拱了拱手,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底下一名健壮的中年汉子大声开口了:“你只说你把淮阳掌门和道松道长怎么了!咱们没工夫在这儿看你朝这个胖太监行礼!”
这人的话音刚落,傲然坐在那里的周泰脸色就骤然变了。
他也不与楚舆打招呼,冷笑一声,自顾自手一挥——
只听“铮”的一声弓弦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弩.箭,径直穿透了中年汉子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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