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中枯等了半日,都没见任天阶回来,她便有些气不顺。不是桑千语气量小,也确实是那冷玉的话有些呛人。桑千语在屋中琢磨了许久,实在无趣,便跨了一匹大马回家去了。
到家时,天色已晚。夜色漆黑的浓成了墨。
玉潭庄有些古怪,宫灯点得不甚明亮,似乎是奴仆们忘记添置灯油了。回自己的院子,阿奴也并没有到院中迎接,只有角门上的婆子睁着松垮垮的眼睛给她开了门。一路行进来,人丁稀稀拉拉的,颇有些冷清。
桑千语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惆怅,许是被这岑寂的气氛感染了。因叹了一声,自回房间换了身衣裳,便出院门,去找桑里。哪知桑里院中的小厮面色苍白的向她报告了一条消息,直令她当场晕了晕。
小厮一气呵成,报告道:“少主子去桑府那边了,听说门主出事了,大小姐,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桑千语当下骑了一匹马,在浓浓的夜色中奔到了桑府。
府上灯火通明,一路行进,各处的仆下大小皆垂着头,哭丧着脸,敛声敛气地站着。桑千语没见过这阵仗,颇有些惊慌。她没问人,便直直地向桑进为的院中走进去。越走近一步,越觉得心发慌。隐隐地听到了哭声。桑千语的心沉了沉。及至桑进为的卧房,便一眼见到地下躺着一个人,旁边还跪着一个人。这一躺一跪的两个人直叫桑千语见了滴血。
躺在血泊中的那个人正是她的父亲柴桑门的门主桑进为。跪在一旁伤心哭泣的人也正是她的哥哥柴桑门的少主桑里。
桑千语很是奇怪,流着眼泪跑上去问她哥哥:“你哭什么?”
桑里转过脸来,悲伤地看着她。桑千语的眼泪直流不止,但她却质问道:“桑里,你哭什么?”
桑里回答不了,只是哭。
桑千语一把搡过去,吼道:“我问你,你哭什么?!”
桑里歪身倒了倒,赶忙爬回来,逮住桑千语,勉力安慰道:“千语,千语,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桑千语一声撕心裂肺地长吼,便挣脱掉桑里的手,扑向她的父亲,哭喊道:“爹,爹,你醒醒,你醒醒,千语回来了,千语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千语,看看您的女儿,好不好,好不好?”说着使劲地摇撼她父亲。
桑里扶住她,道:“千语,你别这样,别这样,爹爹他,已经走了。”
桑千语从地上抹了一把她父亲的鲜血,捧到眼前,泪眼朦胧地看着,冷冷地问道:“谁干的?”
桑里只是抽泣,没法回她。
桑千语怒吼一声:“他妈的,谁干的?!”吼得浑身乱颤。
“是任天阶那小子干的。”
房间里靠壁角也跪着几个人。其中跪着抹眼泪的一人正是杜宏贤杜舵主。他甚清明地答了这一句。
桑千语猛地回转头,瞪着他,把目光瞪得仿佛要吃人,压着嗓音问道:“你说什么?”
杜宏贤哭着道:“是任天阶。三准子和小石,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从门主的房间里出来,再进房间看时,门主已倒在血泊中了。”
桑千语忙瞪向同样跪着,伤心抽泣的仆人三准子和小石。三准子和小石双双照实地点了点头。
杜宏贤不忘火上浇油地补充道:“那任天阶杀了门主,还偷走了门主身上的柴桑鱼符。这样的败类,真是我柴桑门的不幸。”
桑千语一双泪眼觑了觑,胸脯一上一下起伏得很是厉害,蓦地她狠命地嘶声道:“任天阶,我要你的命!”
第二日,她脑袋稍稍清明了些,阿奴就告诉她,若不是桑里及时将她拉住,她怕是要走火入魔。听阿奴讲,她那一刻的形景十分可怕。那一刻,她两眼烧得血红,一头黑发被真气撑得全部凌冽地飘起来,人也是离地而起,差点就飞出了门外。那时,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她体内发出的内力中,不少人都受不住,连她阿奴受这内力的滋扰也吐了两口血。
“幸好,少主子一把拉住了你。唉,你浮在半空,被少主子拉住手腕的时候,还蓦地回过头来瞪着他。阿奴当时吓死了,还以为你要与少主子动手。还好,你们只是对视了一会,你就忽然晕倒了。”
“我哥呢?”桑千语坐在榻上,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嗓子沙哑地问道。
阿奴小心地回道:“少主子正在处理门主的身后事,叫阿奴小心伺候大小姐。少主子还说一切都有他,叫大小姐放心。”
桑千语滚出两行清泪,便没有话了。
这一天,桑千语从清晨一直枯坐到太阳将落山。茶饭不思,滴水未进。阿奴很是担心。
到了酉时初刻,阿奴又来劝她,道:“小姐,您好歹吃一两口吧。哪怕喝一口水也是好的。你这样不吃不喝,作弄身子,门主若是泉下有知,怕也要心疼的。”
阿奴端着才刚熬好的清粥,正要劝下去。桑千语茫茫地转过脸来对着她,却好一会,才将目光移到她的眼睛上,淡淡地道:“备马。”
“什么?大小姐,您要做什么去?”
桑千语沉声道:“我叫你备马!”说着便站起身,甩开裙角,跨出门去。
冷宅,她去过,熟门熟路。将将半个时辰,桑千语就已驾临到宅门前。
把门的两个家将要拦人。桑千语正眼也没瞧,抬了抬手,就将他二位弹到了门框上。
哼,这冷玉还摆谱,搞了两个不中用的门卫。
进到院子,没遇到什么人。护院一个也没有,仆从也没一两个。就只从内屋跨出来一个老嬷嬷,脸色铁青的来问她什么事。
桑千语端端站在院子当中,冷冷地道:“叫冷玉出来。”
老嬷嬷道:“我家姑娘出去一两日了,”又抬头望了望天色,“今日怕也不会回来的。”
桑千语盯着她,直盯得那老嬷嬷甚疏松的脊梁骨直冒冷汗。
“我待会再来。”
桑千语一挥衣袖转身去了。
待到月上梢头时,桑千语却也从冷宅的大门里走了出来。走的时候,月色下,她手中仿佛正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冷剑。那长剑被她倒提在手中,正有稠黏的液体顺着尖剑一滴一滴地滴下来。一阵风吹过,扑鼻便嗅到了血腥气。
见桑千语提着剑,跨上马,打马而去,任天阶赶忙紧走两步,跨进冷宅去。
不需要用力吸,便能闻见这浓浓的血腥气。冷宅的仆从不多,仅有的几个,这时也都躺在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呈尸在眼前。任天阶神色一动,忙奔向内院,远远地便看见高台上冷玉横陈在血污中。
冷玉还尚有一口气,但已是气息奄奄。任天阶将她抱起来,道:“冷玉,你怎么了?我找了你一天,还是晚了。”
冷玉忽见到任天阶,失血过多的疲惫的心神陡然震了震,无力地手舞足蹈了一番,喘息道:“天阶,天阶……”
“告诉我,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是,是桑,桑千语。”冷玉忽然抽动得紧了,“快,快,快去救冷涩……”不知道讲没讲完,她便一个猛抽,仰面喷出一大口血,脖子一歪,闭了眼。
任天阶大受震动。他将冷玉缓缓地放在地上,一把摸上方才抱冷玉时搁在地上的他的长剑,站起身飞奔出了冷宅。
今夜,满天的星子亮闪闪地照了他奔驰了一路,可还是晚了一步。冷涩被一剑刺死在厅堂上。他死时没受多少罪,至少比冷玉死得痛快些。
望着冷涩死不瞑目的双眼,任天阶哧溜一下,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
谁能明白为什么。
桑里也不明白,好端端的,父亲就不在了。他这会子悲痛中还要强打精神来看护他的妹妹。阿奴忽然来报,说桑千语不吃不喝一整天后,骑着马走了。桑里从诸事中抽出来,寻出走的桑千语寻得焦头烂额。忽在玉潭庄的走廊上撞见了魂不守舍的桑千语。
见了她,桑里也不好发作,轻声唤了句:“千语,你没事吧?”
桑千语回过神来,道:“我没事。”
桑里大舒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桑千语道:“哥哥在桑府主持大局,莫要牵挂千语,来回奔波。”
桑里道:“你去哪儿了?眼下柴桑门正乱着,柴桑鱼符也丢了,千语啊,你不要乱跑,万一你也出了什么事,叫哥哥我怎么样才好。”
桑千语道:“哥哥不必担心我。我不过去冷宅走了一遭。”
桑里慌声道:“你去了冷宅?你去冷宅做什么?找那冷玉又有什么事。我见你与她向来不对付,怎的忽然去找她?”
见桑里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冷冷地道:“你莫不是怕我去杀了她吧?”
桑里没有答腔,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桑千语道:“哥哥也忒小看千语了。昨晚初见爹爹倒在血泊中,我受不住打击,一时气血冲上了头顶,便喊打喊杀。及待过了一夜,虽还在悲痛之中,但也并不糊涂。爹爹的死,和柴桑鱼符的丢失,很有些蹊跷。想了一天,堪堪想出了一些头绪,便急等着理一理。我这次回来之前,在茅屋中见了冷玉。那时只觉得她讨厌,便不怎么思忖她为何在那个地方出现,在那个时候出现,还说了那些个话。心中一捉摸,便骑了马要去问一问她。可她不在冷宅。老妈子又说她今夜不会回家。我便只得先回来,待明日她回来时再去问她。”
桑里道:“你当真没有遇见冷玉?”
桑千语奇怪地望着他,道:“哥哥为什么这样说?”
桑里道:“你酉时就出去了,到了冷宅没有看见冷玉,你便走了。可你怎么到现在才回到庄子呢?”
桑千语没好气地道:“我心情不好,回来时便在家附近的湖畔坐了坐。怎么,哥哥还要审问我什么?”
桑里顿了一会,道:“冷玉死了。我方才出去找你时,发现她被人杀死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