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石隐带着柳怀舟往岸上走。申小菱却悄悄拉住丹儿没有离开溪边。
她俯下身子。虽没有味道,可一想到这地方躺过尸体,还是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仔细观察那些石头和痕迹,疑惑更深。她记得当时是有血喷了出来,而现在的石头上,完全没有血迹。无论是孙闯的还是她自己的。
那么,这些石头上的白色和棕色的印迹是什么呢?
她忍不住用帕子包裹住一块石头,将它拿到眼前。
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东西,但她已经十分确定绝对不可能是王水。
要毁掉一大具尸体,需要将整具尸体长时间地泡在其中,这是基本常识。这还是在能够提纯的前提下。这落后的古代怎么可能拥有这高浓度的酸性物质呢?所以,孙闯的尸体应该是被挪走了,而非被溶解了。
薛石隐和柳怀舟走到半坡,发现申小菱没有跟来,两人回过头一看,见她正用鼻子闻着一块石头。
“老师!”太危险了!柳怀舟跑了回去。
薛石隐却十分镇静,他负手站在高处,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欣慰:早就知道,这个说法,能瞒住所有人,却一定瞒不住她。
就算是失忆了,骨子里带着的,终究会翻腾出来。
申小菱握着石头,正好也看向薛石隐。发现他站在那里,并不好奇她发现了什么,只静静地等待着。
他是知道的!说不定知道全部!这个念头窜进她的脑海里。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住石头,攥在掌中,让丹儿将她朝他一步一步地推去。
只见那个人的青衣迎风披拂,眉目清逸如画,面庞清隽却又像蒙上一层薄纱般,看不真切他的喜怒。
竟没有认真注意过他。申小菱想着,望着,离他越来越近。
她仰望着他,对身后的两个人说道:“你们先回仓库,我与薛大人有话要说。”
柳怀舟和丹儿应了一声,快步走开了。
申小菱摊开手帕,露出石头,问道:“薛大人可愿意解释一二?”
薛石隐眯眯眼,勾勾嘴唇:“需要我解释什么?”
相貌未变,声音亦未变,申小菱却觉得他脱胎换骨了一般。
“尸体不是在溪边被处理的。”她已十分笃定。
“对。”
“是你救了我。”
“不是。”他的人救的,不能算是他救的吧。
“尸体是你处理的?”她问。
“是。”他的人处理的,也可以算是他处理的吧。
“棕色的印迹是遮盖血渍留下的。”她陈述着。
“是。”
“白色的印记呢?”
薛石隐淡淡地说道:“毁了他的脸和伤口,总会有些洗不干净的地方。”
江湖传言,鹤喙楼的化尸水能够将尸体化为一滩血水。事实上,鹤喙楼的死士早已自毁面目和身上一切可以被识别的瘢痕,药水为的是毁掉鹤喙锥和不可落入敌手的证据。这药水就装在随身携带的银壶内。
申小菱疑惑地看了看他:“用的是我说的王水?”
“大概是吧。”
申小菱想了想,说道:“多谢薛大人。”
他微微一笑,“谢我什么?”
他眺望着层峦叠嶂的远山,身边的女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站和坐,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但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
她缓缓说道:
“没有了尸首,民妇就不用再担心救命的恩公会被牵连。”
“既如此,你可信我了?”
申小菱下意识地拍起了马屁:“薛大人如此——”
薛石隐一抬手,阻止她说下去:“我也有话问你。要么,你说实话,要么你就别说。”
“大人请问!”只有知根知底,才能并肩作战。
“你说的王水,是从何得知?”
“民妇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书上有描述,说可毁肉摧骨,可融金断铁,却不能化银和琉璃。故而可以装在银瓶或者琉璃瓶中。”
“书名为何?”
“化学”申小菱说这两个字时,以为自己会笑,却说得一本正经。
薛石隐说道:“你说的书,我不曾读过。我读过《化书》,也是讲炼制各类奇药。你的书可能借我一读?”
“民妇已经没有这本书了。”
“王水的方子,书中可有记载?”
“见过,但民妇已经忘了。”能记得它的特性已经不容易了。
“好吧,”薛石隐有些不喜欢她一口一个“民妇”,太疏离了。他整理了一下袖子。“还有一个问题。”
“大人请讲。”
“你到底要查什么人?”
申小菱犹豫了。
没听见回答,薛石隐低头看她,对于自己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没有信任是合理的。若不是见她已经孤立无援,查不下去,步步惊心又处处掣肘,也不会这么贸然出现。现在要获得她的信任,必须从细处着手,所以孙闯的尸体他让人处理了,又故意留了一点痕迹给她。
人,只有自己发现的真相,才是信得过的。
薛石隐道:“我且猜一猜吧。我刚进杭州城,就听说明王请了诸位喝茶,不久又开了赏荷宴……”
“是,传闻如此,我必须查出是谁派孙闯来杀我,这个人与那十四张字据是否有关联。是否与丁墨接近我有关。”申小菱心一横,干脆都说了。
见她这任人摆布的神态,青衣男子沉声笑了:“我帮你。”
申小菱抬头看他,一副你开得起价我就给得起的模样:“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不会让你白白帮我。”
薛石隐放声笑了起来,惊得身后小树林中小鸟不停扑腾。
他提了提蓝花布的包袱,说道:“有关案子的事,你不可对我有丝毫隐瞒。我要写卷宗的。”说着,迈开步伐往仓库走去。整个人像是又变回了之前的薛大人。
“这么说,你真是银台司的执笔?”申小菱始终有些难以置信,快速转着轮椅追上去问,“为什么还会处理尸体。”文绉绉的,一点也不像是会做这事的人。
薛石隐闻言,忽然停下步子。手伸进包袱里,摸来掏去。
终于,找到了。
他蹲了下来,修长而洁净的手指在申小菱眼前展开。掌心里躺着的,正是那枚云鹤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