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祥斋二楼雅间,布置的十分温馨雅致,格棱窗扇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半点儿灰尘都不沾,光线透过半开的三扇窗子照进来,室内亮堂堂的,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黄花梨立水八仙方桌上,摆着两只黑漆贴金紫檀木的长形托盘,托盘内各有十几件精雕细琢的女用金玉饰品,簪子,步摇,钿子,发钗,手镯,耳饰等一应俱全,珠宝的光线璀璨耀眼,看过去满目琳琅。
夏真真和林婉慧相邻而坐,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杯清香袅袅的菊花茶,耳中听素衣娘子语声轻快地介绍着每件东西。
素衣娘子姓万,是这间宝祥斋总店的掌事。
夏真真的眼睛从托盘上扫了又扫,巡了一遍一遍,没拿好主意选什么。
小半会儿功夫,林婉慧已经挑好了整个赤金蝴蝶穿花的发簪和一对儿同款的耳饰。
“怎么,四妹妹还没挑到合心的东西?”林婉慧端起茶碗抿了口茶,轻轻放下,一双眼睛觑着夏真真。
“马上就好。”夏真真又比划了会儿,才伸手点了一只珍珠攒花的金丝流苏步摇,一只满金点翠的钿子,一只细金掐芙蓉花的发钗,弯了眼睛笑道:“万娘子,这三样你都配了同款的耳饰包起来,再把这只玛瑙手串单独用盒子装好。”
万娘子笑着答应了,让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小仆将两只托盘收起下了楼。
等着东西的空档儿,林婉慧先开了口。
“四妹妹,那串玛瑙是要送人的?”
夏真真侧头笑笑,“嗯,是要送人的。”她面上光笑,就是不说送谁的。
林婉慧倒也知趣不再问,转而似谈闲话一般,道:“四妹妹前几年都在江南,今年回京又碰到不少事情,咱们两个像这样坐在一起说话,还是第一次吧?”
夏真真端了茶碗放在嘴边轻啜两口,舒服地眯了眼,“是呀,二姐姐一直忙着,我又病着,总没有见面的时候。”
这话听着心平气和,里头意有所指,她是有意说给林婉慧听的。
果然,林婉慧脸一红,抬眼道:“四妹妹这是怪我没去看你了?”
夏真真喝茶不语。
林婉慧幽幽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为难来,“四妹妹不知,我虽然得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恩典,能在嫡母膝前尽孝,但毕竟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许多事情到底身不由己……就是我想去探望四妹妹吧,一来咱们之前分别多年且生分着,二来我出院子要请示母亲嫡姐,多有不便之处。总归大家都在府里头住着,我就想着等你好了咱们再来往也无碍。”话音停了一停,她道:“四妹妹可不怪我吧。”
夏真真放下手中茶碗,目光盈盈落在林婉慧身上,含笑道:“还是二姐姐考虑的周到。”
软软糯糯的声音,话说的不软不硬,倒让林婉慧一时接不住了。
万娘子做事手脚麻利,很快算好了价钱,将包好的东西分别交到了两人随侍的丫头手中。
夏真真和林婉慧各自付了银子,一同出了宝祥斋。
夏真真正要踏上轿子回去,林婉慧又叫住了她。
“四妹妹,天气正好,咱们换个地方喝茶?”
*
陆蘅之带着单迟,走到半道上被人截住了。
来人布衣草鞋,须发皆白,目光如炬,背上背着个草药筐子,手中抓着行脚大夫药到病除的布帆,一如前世初遇的那一次。
陆蘅之心中微叹。
尽管和这人见面的日子较前世提前了一些,但这一世已经有许多不同和许多意外了,也不差多这一件。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
林婉慧带着夏真真进了一间人少的茶楼,夏真真特意看了茶楼的名字,雁双楼。
雁双楼是老字号的茶楼,在西极城倒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婉慧要了雅间,让茶博士上了壶新沏的龙井和三碟特色小食。
夏真真身边的春分,和林婉慧身边的丁香,都被打发到外头守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都不知从何开口。
夏真真是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就像林婉慧说的,她们之间隔着几年分离又隔着房隔着嫡庶的,彼此间还生分着呢。
说起来,林婉慧在林府能有出入自由,还是托了林婉玉的福。
林婉玉被罚在她的小院子里禁足后,每日里连给林大太太请安都不能够,林大太太担心女儿吃睡不好,整颗心都挂在林婉玉身上,管着林婉慧就松了不少。
夏真真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
没了人在身边伺候,林婉慧伸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夏真真面前,“要说品茶,还是雁双楼的味道正。”
夏真真端过茶碗,轻啜了一口,果然味道甘醇浓郁,笑了笑,“二姐姐知道的倒是多。”
林婉慧楞了下,不自在的笑笑,随口敷衍道:“我也不懂,都是听别人说的。”
用了口茶,林婉慧道:“四妹妹是不是好奇我拉你来这里要说什么?”
夏真真实诚的点了点头,捅破了两人间的那层纸,“我是想不透,二姐姐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一定要等着我出了门才跟过来。”
林婉慧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窘意,咬了下嘴唇,“四妹妹别介意,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夏真真玩味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心动了动,故作担心的问道:“二姐姐,出什么事了,让你如此迫不得已?”
林婉慧放下茶碗,嘴角逸出一丝苦笑,“祖父大寿后,大姐姐被禁足在院子里,母亲原先为大姐姐盘算好的亲事落了空,我年纪又与大姐姐相当,前后只差着几个月,父亲想替我寻一门好亲事,母亲拦着不许,说我的婚事不能越过大姐姐去……眼见这几日她与太仆寺丞的夫人走得很近,我、我这心下有些慌。”
夏真真瞪大眼睛。
哈?太仆寺丞?那不是六品的官?比林大老爷的官阶还低。
林婉玉名声坏了,想要再嫁给京中五品以上官家家里,基本上是想不着了,林大太太费了心思给庶女找这样一门低嫁的亲事,为的就是不让庶女的婚事压过亲生女儿一头。
难为林大太太做事这么不长记性,林老太爷那天的教诲,怕是她压根儿就没听进去。
夏真真暗暗摇头。
林大太太的算计怕是又要落空,就算她是林婉慧的嫡母,林老太爷也不会允许她结这门亲的,林家现在需要的是优质的能相扶的姻亲,加上林府适婚的女儿不多,没有多余的能让她拿去浪费。
庶女又怎样,记在嫡母名下养大的庶女,只要林老太爷和林大老爷想,就能让这个庶女摇身一变,成为嫡女。
这事完全用不着林婉慧着急。
夏真真不信林婉慧看不透这其中的道道,她说了这一大通话,怕是别有目的吧。
“太仆寺丞?”夏真真只作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道:“他家不好吗?”
林婉慧怔了一怔。
她眼前的夏真真,头上还挽着小姑娘的双髻,大眼睛懵懵懂懂,漂亮的小脸上布满疑问。
是了,她这个堂妹年纪还小,对这些事情还不大明白,太仆寺丞家的官职怕是她都不清楚,又怎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焦呢?
是她用错了方法。
林婉慧想通这一点,双手握紧了茶杯,面上露出戚然之色,道:“他家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不喜欢。”说到不喜欢三个字,她幽幽叹了口气。
她这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叹气声,让夏真真一瞬间明了了。
得,敢情这一位是心中有人了?
可林婉慧心中有人关她什么事?她特意跑来找她干嘛呀?
夏真真正一头雾水想不通,那边林婉慧脸上泛起几丝红意,期期艾艾道:“祖父寿宴那日,家里来了许多位小郎君,我……那日后,我有了心仪之人。”她抬眼,有些紧张的看向夏真真,道:“我和四妹妹说这些,四妹妹不会看不起我吧?”
呵,你也知道这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现在说都说了,我还能怎样?
夏真真腹诽完,抿了口茶道:“二姐姐这话说给我听不要紧,但回去后可别再说给别人听了,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林婉慧点点头,“多谢四妹妹提醒。”她见夏真真一副完全不好奇,没有问她意中人是谁的意思,不由有些着急,眼睛红了起来,道:“只是我心里憋闷的厉害,这话实在想找人说一说,家里除了四妹妹,我也没人可说了。”
迎着她饱含期待的眼神,被强行谈少女心事的夏真真实在不好再敷衍过去,只好顺着对方话头问道:“不知让四姐姐如此心仪的是哪家小郎君,妹妹也认得吗?”
说了大半天,话总算绕到点子上了。
林婉慧不着痕迹的松口气,眼含羞涩道:“四妹妹自是认得。”
“……”夏真真眼前第一时间浮现姬藜那张眉眼如画的脸,林老太爷寿宴当日,比姬藜样貌再好看的,实在挑不出来,她不由得挑起了眉,问道:“是玉安王世子?”
若是看上了姬藜,那林婉慧胃口是有些大了,姬藜堂堂玉安王世子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娶一位庶女为妻?
难道她要自荐枕席,做玉安王府的侧妃?
夏真真想劝劝林婉慧息了这个念头,世子侧妃的名头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和普通人家的妾室姨娘也没什么区别,都有当家主母在头上压着,日子不会过得太舒心,往后若再有了子嗣,也都算是庶出,林婉慧怎么说也是当朝首辅的孙女儿,只要好好挑一挑,不愁进不了好人家去做正妻,她实在犯不着上杆子去做妾。
林婉慧脸上飞霞不散,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不是姬藜?那还能是谁?
夏真真猜不出来,只好朝身份最尊贵的长公主之子身上猜,“靖阳侯世子?”
林婉慧又再摇头,“也不是。”
接连被否定了两个猜测,夏真真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来,双眼亮了亮,感兴趣道:“二姐姐到底心仪的是哪家小郎君,还是直说了吧。”
林婉慧就忍了羞怯,轻声道:“我心仪长恩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