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郎大人,各位,在下献丑了,师弟,二位妹子,听听这是什么曲子。”
乐音一起,葶苈眼前顿时仿若一条冰冷的河流从一片寒风萧瑟的连天黄芦中流过,一个男子正在拜别自己的君上,亲人,同僚,挚友,而其中一位挚友,还在河边为他奏乐送行。音色圆润低沉,百转千回。
因为这曲子中写的这个人,就此担负国之大任,将国运寄于一己之身,他知道自己此去,将一去不返。
是的,葶苈听出了这首曲子——是《易水寒》,是辛丹和他根据《刺客列传》中的一段悲壮苍凉的故事所创。
于是葶苈缓缓唱了出来,而董贤亦执筷敲杯为拍:
“凛冽秋风复切切,
自古壮士轻离别。
临行尚留轻笑言,
来日相逢当设宴。
此行万里不加辙,
且洒三杯敬丘壑。
一拜天地君,
此离故国平生愿,
自古忠命不两全。
吾王莫哀生别离,
赴国难,慷慨行。
二别师友亲,
定记荆轲未了言,
来日相见当兑现。
故人并非新相知。
赴国难,任我行。
三诺高渐离,
勿要思吾筑不停,
只是燕国旧故里。
咸阳游历数月余。
赴国难,兄已行。
吾只能贯日长虹为国剑,
顾不得大义别尔心血淋。
定心背转成永诀,
只听耳边筑声裂:
风萧萧兮易水寒,
吾兄一去兮何日还?”
一曲罢,董贤拍手叫好:“此曲是根据荆轲刺秦的故事所做吧?传当日荆轲易水一别,他的挚友高渐离为他击筑送行三日不停。不过我听这词好像跟古意的悲壮,赞许,略有不同啊?”
葶苈笑道:“门郎大人博古通今,这首曲子的灵感,是要说有一天,我发现师兄在读《刺客列传》,还不停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我便笑问到,师兄觉得侠之大者应为传中何人?我还以为他要说是荆子,结果师兄告诉我了一个不同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和我是一样的。”
“哦?辛丹,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答的?”董贤问到。
“高渐离。”
“这可奇怪了,”商陆说,“这故事我也知道,一般是赞许荆轲的多,《刺客列传》里,太史公确也写过高渐离,可是开篇不久就说到高渐离的出身。所以后人都以为太史公对于这种出生的人而又好酒肉的人不太赞许。”
辛丹道:“却也不是这样。想战国刺客,多是赴国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情义国家间选择了君王国家,而背弃了挚爱亲友,高义但不免冷血,有时分不清他们是为国难还是为美名,或是不得已。荆轲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我喜欢高渐离的原因皆在于,他与荆轲相识于微末之时,视荆轲为自己音乐上的知音。在刺秦这件事上,荆轲身前他一直是个旁观者,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荆轲易水一别时为知音击筑送别。但是荆轲事败后,他却为复仇执着于刺秦,最后终于在秦王知晓他与荆轲的关系时,自毁容貌,挖双目取得秦王信任,得以上殿演奏,欲用筑击打秦王行刺,但还是事败了。他是列国刺客中唯一因私情而自发刺秦之人,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他为的只是自己成全自己。”
“由这个灵感,后来我们用一个月时间写了这首曲子。而以前是用埙吹奏,以筑合奏,体现荆轲的悲壮与高渐离的情义,起到点题的效果,但是我觉得师兄这个乐器多用喉音,音也只在十二,十三之间,却比埙更为点题,除了多了一些地北的燕国风情外,还有一点匈奴草原大漠的感觉。”葶苈说到。
“埙过于呜咽低沉,而此物,匈奴名叫潮尔,我们汉人边民把它叫胡笳。除了悲壮,低沉外,还多了一点婉转柔情,我觉得这才符合侠之大者的至情至性。”
“来,”听到这里董贤举起了酒杯,起身向在座诸人敬酒,“人生得偿所愿,不违背自己是一种福,我们敬至情至性!”
此语一出,葶苈顿时觉得这个翻覆无常的人,或许心中也是有一隅温软的。
“高见!”只见一个人出现在门廊处,带着诸侯王样式的冠冕,“不好意思,董兄,路上耽误了些时间,想到你府上拜会,听说你在这儿,来晚了。”
那是一个和他们并不同年之人,年龄貌似已快接近不惑之年,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简陋但有些书卷气的仆役。整齐的胡须看起来已经有些坚硬,目光中是难掩的沧桑,而眼角亦是岁月雪霜所刻画的痕迹。但是气质沉郁稳重,只是穿着朴素,隐隐还透着一丝颓废之气,这种颓废中,有一种隐隐潜藏的儒雅。很难察觉,但是从他一个身姿挺拔的拱手礼,葶苈还是嗅到了此人全身上下所透着的一种气质。
“哦,到啦?一路辛苦,坐吧。下次大王还是坐定了再言谈,这里不是中山国。”董贤并未正眼看那人,这请坐之语也是十分之漫不经心还稍带七八分的责备。
那人刚要落座,只听董贤一边给自己添酒一边问到:“可曾进宫去面见皇上了?”
只见那人要坐下的身子一僵硬,旋即又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拱手回到:“吾皇还未曾传召入宫觐见的事宜。”
“也对,当日皇上曾下诏书,中山王是唯一一个不得传召不准入长安的大王,还是先等传召的好,这次祭礼也是碍于礼治才会让所有的大王无一例外的都来准备观礼。”董贤说言语中丝毫不客气,也不像是对待一个藩王所说的话。
之前董贤如何不喜欢六安王,但言语之间还是给足了对方面子,但是对待这个王,却是意外的颐指气使。
“原来是中山王。”葶苈等人都起手福了个礼,听到这个名字,葶苈便丝毫也不差异董贤的态度为何如此傲慢了。
不等中山王发话,董贤微微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如此,赶快坐下。但是其余各人都是民,所以当下都楞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请坐吧,我这个大王,实在是受不住各位的礼,在我的封地,我也是让大家不必行礼的。我不习惯。”不知道是真相如此,还是为了缓和大家的尴尬,中山王说到。
董贤说到:“对,王者的气韵,是天生的,骨子里的东西装不出来,装出来倒是显得做作。”
只见中山王一边点头,一边坐下,口中诺诺的说到:“是,是。”
商陆有些糊涂了,于是给葶苈使了个疑问的眼色,葶苈不被人察觉的微微的摇了摇头。
各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为了避免凝结的气氛而自顾自的在吃着菜。而中山王就那么坐在那儿,没有餐具,没有菜肴,董贤也丝毫没有传菜的意思。
“中山王远道而来,小人敬大王一杯。”只见辛丹起身向中山王敬酒。
中山王也起身,用双手做了个持杯的动作。同时也做了一个谢礼,葶苈看出,这个人是明白了辛丹在替他提醒董贤。
“瞧我,我都忘记传菜了,怠慢了大王,”董贤这是仿佛才注意到这个大王面前空空如也的案几,“大王久不来长安,不知道长安的菜肴是否能吃的惯,我准备了一些中山国的食物,算是给大王调调水土,以安长途奔波之苦。”
说罢,只见内侍门,上了四道菜,就是普通的炮豚肉,一条蒸鱼,一盘胡饼和一个拌荠菜。酒则是用了稻米酒。
葶苈明白,这真是一种莫大的羞耻,董贤此举明明意在,作为一个王,他连平民能享用的食物,都不配吃。也是在羞辱他中山国的食物粗陋,难道不就是在指责他没有治理之才能吗?想到这里葶苈不知自己刚才察觉的这个人心中的一丝温软,是不是一种错觉。
只见中山王,旁边的仆役想要为他布酒,但是他抬手示意不许,自己盛了一杯,回敬了辛丹。
葶苈本是一个看不惯不平事的心性,所以也想回转一下场上的氛围,转移一下大家和董贤的注意力,避免尴尬。
于是他强硬的转了一个话题:“师兄,你还没告诉大家伙,这么多年没见,你是到哪里去了。怎么又瘦又黑的?你又是怎么认识门郎大人的?”
“我记得是因为赵太后的缘故吧?辛丹。”董贤说到。
“赵太后美貌无双,善做掌中舞,对音律也是十分爱好。这个事儿,还得从赵太后和先帝一次酒后同闻的一段梦中旋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