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欲动入清渭,鸳瓦如飞出绿杨。
舞席歌尘空岁月,宫花春草满池塘。
香风吹落天人语,彩凤五云朝汉皇。”
——唐刘仓《望未央宫》
未央宫是历史上使用年代最长的一座宫殿,从萧何奉命以秦章台为基础,修建未央宫到哀帝时期已经有近二百年的历史,后世有很多朝代也在未央宫旧址上或原样使用,或增添包围,可见这未央宫确实在皇家园林中上已是加无可加的巍峨繁华。
以前殿为中轴的后左右有宣室殿、温室殿、椒房殿等大小40座宫殿。围裹着有各地纳贡的无数奇珍异兽的皇家园林上林苑和人工依照天然湖泊括延而成的太液池使得整个皇城成为了一处上风上水的宝地。整个城有四个门,在北门与东门外有北阙与东阙,东阙是诸侯王谒见时的居所,北阙是百姓上书的通道。而统一建制的玄瓦朱墙和当时很难才能铺筑的笔直的石板步道使得整个天子居所一步一景,气象万千。传言,当年樗里疾曾预言自己死后所埋葬之处会夹于两座宫殿之间,死后果然应验,算上与未央宫一坟之隔的长乐宫,汉代天子居所的规模已是无法想象。所以刘仓诗的最后一句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凤凰是不落无宝之地的。
兄弟二人到了门口,下了马车,呆呆的看着那座围城的大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潮狂涌,虽然不是第一次远望它,但是这么近,乃至于身在其中,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作为侍卫,商陆是需要入宫记册的,而乐府在上林苑,属于城署建筑,所以兄弟二人在城门口互相叮嘱一番后,各自惴惴不安的向自己的归所进发了。临别前,商陆再三提醒葶苈不要忘记入宫谢恩,并吧给穆莲的信交给了葶苈。葶苈也再三嘱咐哥哥少言多行,凡是忍耐,因为天子身边,是比不得他的。
沿着城墙不知道走了多久,葶苈只觉道路交叉纵横,也没能分清楚一路上的道路有什么区别,因为这严格对称,处处笔直按照规制建造的皇城,实在是太过规矩,规矩到不近人情,到处看着似乎都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的广场,前立着一排石铸的装饰罄,而瓦当上的图样也是一换,全是重明鸟踏着罄的图案。葶苈早就听说这罄是乐府的标志,乐府是司掌民间俗乐的,拿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流行音乐。为了相互区别司掌雅乐的太乐府,所用的是重明鸟口衔编钟的图案,而编钟是太乐府的标志。
远远的就看见一块立地石碑,上书“乐府”两个篆体字。后大约十步左右是五步石阶,石阶尽头就是乐府的玄漆大门了。
葶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起伏的内心,刚踏上石阶,就从府门背后窜出一个人。这人一出现弄的本来就惴惴不安的葶苈脚下一趔趄。
“师弟,没想到几天不见,成了同僚拉,还是钦点的。”原来是辛丹,他必定是听说葶苈要来,早早的就在此处候着了。
“呼——”葶苈深深的出了口气,有些责怪道,“你这个死猴儿,这么大人了,一点正形都没,差点没吓死我。”
“我们王少爷是见过多少阵仗的人了,没想到头一次入宫也跟我入宫时一样惊慌。你看我好心来迎你,还被说成是猴儿,”辛丹说罢,去接过了葶苈的行李,“来,先跟我去你的住处,然后去见乐府令江大人和乐府丞张大人以及各位同僚。”
说着辛丹便带着葶苈绕过了门口的一块照壁隔断,照壁的背后是三车宽的笔直的灰岩石板路,每一块石板都是一样长宽,通向平时乐府议事的信手堂;路的两边是花圃种着各色的花草树木,在两边花圃的中间,各有一条约一车宽的路,去往乐府的东西。
“这往东走啊,”辛丹一边带着葶苈往西边走去,一边介绍说,“是平时练习合讴(合唱)的国风阁和研习乐器的大雅台以及教授师学(学徒)的小雅台;这信手堂的背后是乐令和乐丞平时处理事务的凤鸣堂,以及我们这些有品级的乐府官员处理事务的昆山斋还有就是存放和修缮制作乐器的金石阁。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呢,是通往住处的。正副两位大人呢,平日是可以回家的,所以在乐府内没有住所。”
辛丹一边介绍,葶苈一边认真的听,点着头,说罢,到了那条路的尽头,是一扇六人宽的门,高约十二尺左右。门的两边以朱漆绘着两幅对称的鸟踏石罄图。进了门是一条与门等宽的路,路的两边各有一道墙,走了大约十几丈,两边的墙上各开了一扇门,南边那扇比北边那扇大了不少。北边那扇旁的石碑书“司乐处”,南边那扇的石碑上书“乐鼓处”
辛丹说:“我们这些有品级的,住司乐处。乐府里面除了正副两位大人,有品级的就是音监有就是我拉,主要是辅助乐丞处理细微事务和歌舞汇编和修订,一般来说可以看成是乐丞的接班人,仆射张万庭,主管的是乐工和鼓工负责大型的演出,是乐丞张大人的儿子,一般来说,看做是预备乐令,游徼朱国为,主管的是汇总各地的民歌和新词。还有就是你了,我得协律都尉,主管新曲的编曲和酒曲的改编。”
“那这些人都好相处吗,性格怎么样啊?”
“有人的地方,能没有是非吗。”辛丹没有在往前走,而是停下来叹了口气说到,“哎——这阖宫里的人,真是没几个好相处的。乐令江大人的师兄是太乐令的齐夫子,两个人一只明争暗斗许多年,因为乐府不是做雅乐,经常感觉自己低人一等,所以胸里憋了口气,想要做点事儿证明一下,所以就很严格。这乐丞张大人,待人倒是和顺。”
说到这儿辛丹压低了声音:“但是是个笑面虎,自己觉得比江大人本事,各种办法笼络人心,私底下和后宫有来往,想要做乐令,为了给他儿子扫清绊脚石,一般重要的事,都不给我做。这张万庭呢,自诩是乐府世家,所以颇为目中无人,自视甚高。倒是这个朱国为,人清高的很,什么宴饮啊,送礼啊统统不来,平时也很少说话,工作倒是不出什么问题,就是不太好接近,随时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你来了我倒是觉得有个伴儿了,但是说不准就被张氏父子看成一党的,有的受了。”
听到这儿葶苈顿时觉得自己掉进一个怪物窝子,挑眉缓了缓神说到:“那南边就是乐工的住所咯?”
“恩。除了选读民歌的‘夜诵员’,专做测音工作的‘听工’,从事乐器制作与维修的‘钟工员’、‘磬工员’、‘柱工员’、‘绳弦工员’等,还有没有分配给我们的‘师学’外,就是三部鼓员。一是骑吹鼓员,专门演奏用作仪仗的鼓吹乐。二是郊祭乐员、大乐鼓员、嘉至鼓员。其中郊祭乐员是专门演奏《郊祀歌》十九章的乐工,嘉至鼓员是专门演奏迎神曲的乐工。三是地方鼓员都是表演南北各地民间歌舞、包括部分夷族歌舞的乐工。建制很大,人也很多。”
“天啊,那每年乐府应该有不少的支出吧。”
“乐府一共有近900人,所以有段时间,皇上和帝太太后都觉得支出太大了。而乐府和太乐令有部分功能又是重叠的,想要裁撤一处。太乐令的齐夫子是帝太太后的远房亲戚,平时又多为帝太太后和皇家做那些矫情的颂歌,所以帝太太后想留太乐令,理由是祭祀乐礼比常日宴乐重要,说皇家养乐府是提倡官员平民养优伶的奢侈**之风。但是皇上倒是支持乐府的。”
“想也明白呀。看来两边的神仙是拿着这两处的凡人开战了。”葶苈私心里想着,皇上登基近两年,可能处处也想循着机会夺权吧,先从这些无关痛痒不涉军政的部门开始,向外传达出皇权加强的信息,是个逐渐蚕食架空收揽民心的好策略;但王家必然知道,所以帝太太后肯定而是寸步不让的,这府令之争只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表象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协律都尉大人,你虽然二百石的俸禄,下面却是有小500号的人听你的指示呢。”
“对了,那舞姬优伶是归我们乐府管吗?”葶苈想找找穆莲的住所。
“不一定,宴乐的归我们管,舞姬归赵太后管,祭乐的归太乐令,如果是皇上直属的归永巷令。”
“哦,还真复杂。”听到这儿葶苈想,这送信的是怕是要耽误一阵了。
说着便到了葶苈的住处,是乐府北苑一棵大榕树后的一个清净之所名曰“万绦琴坞”,大榕树后有一口西施井,井边有一蓬含苞的强瞿花。
“哎呀,”葶苈看到那些强瞿花便明了,这个住所,肯定是辛丹为自己选的,“师兄费心了。”
“几朵强瞿花而已,算是我白受了别人给你的谢礼,我还你吧。你也够可以的,拿着我的东西去做人情。”
“是真不方便,因为父亲和中山王身份尴尬。对了你和大王怎么样了?”
“开始的时候吧,觉得这个人不怎么样,只是想到可能是你这层关系,表面上应付着,可是久了吧,才发现这个人是个值得交心的人。暗地里还是给了我不少照顾,知道我得囊中羞涩,我的筑也被他拿去翻新了,背着我做的。”辛丹说到这,言语里有一丝自己察觉不到的开心。
“哦。那这还真是个好人啊,你得感谢我给你交了个好友。”说到这儿,葶苈心中是又暖又痛的,暖的是这个人因为片面之缘,可以对那个他以为是自己的人那么好;痛的是,那个中山王那么上心的人并不是自己。
说罢,二人进了屋,看见屋里有个大约10岁左右的师学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块束脩和一吊钱站在那儿,青布的衣服打着布丁有些破烂,房屋已经提前收拾过了,窗明几净。
“拜见音监大人,拜见师傅。”那童儿将那盘子举过头顶,跪下说到。
“师傅?”葶苈不解的看了辛丹一眼。
“这小童叫周夷,是我给你挑的师学,这乐府有规定,凡是跟了人,要近身伺候起居的师学,得拜师。这个周夷虽然是平民出生,但是学什么都快,手脚也麻利,人还是很机灵的。本来我是想要的,但是偏偏他学不了筑,对琴倒是有底子,有仰慕你,就便宜你了。”
“仰慕我?”这一句葶苈更不解了。
只听那童儿说到:“久闻师傅少年奇才,被钦点为协律都尉,徒儿从小一直想和师傅一样,在音律上少年有成,所以请师傅不要嫌弃收下徒儿。”
葶苈过去,抚了抚那个童儿的头,把他扶起来:“果然是个伶俐的。你平时有多少月俸啊?”
“一月十钱。”那童儿害羞的回答。
葶苈面露难色的看了辛丹一眼说:“才十钱,这束脩得花你小俩月的工钱吧,还不要说这一吊钱。”
“这束脩是徒儿自己存的钱买的,这吊钱是我娘听说徒儿要拜师,拜的还是小伯牙王师傅,找人借了,托了人从晋北家乡送进宫里的,以后得做工慢慢还。”
听到这儿,葶苈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的娘不知道找人借了多少钱,最后才被这送钱之人、门庭卫尉和内侍一层层盘剥才送进这一吊来。他摸了摸周夷的头:“你懂事,师傅知道,这样,这束脩师傅收下了,今儿晚咱们煮来吃,你好久没吃肉了吧。”
“半个月了。”周夷回答的有些害羞,然后马上高兴起来,“师傅肯收我了?”
葶苈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这一吊钱,师傅加三倍赏你,改明儿你告诉我地址,我托人带给你娘亲,算是感谢她给我养育了个这么乖的徒弟,然后师傅再赏你两吊钱,以后要认真学艺,乖乖听话,你拿着这吊钱,去针工处做一身好衣服。体体面面的跟着师傅。没身好衣服啊,走到那儿都被人欺负。其实师傅可以不必赏徒儿这么多钱,徒儿的月俸都存起来没花呢。”
“嗨呀,自己都是个孩子呢,还真的学起样儿来了。”
“你这样我以后怎么管徒弟啊?”
“师傅莫怪音监大人,大人是大人,师傅是师傅,我娘常教我,做人要本分守己,徒弟一定听师傅管教。”
“好好,那师傅先出去一会儿,你帮师傅收拾好东西,去针工处做衣服吧。”
两人说着些有的没的就来到了信手堂,进去之前,葶苈问了一句:“不知道今日议何事啊?”
“大祭礼乐呗。”
“皇上不是让你负责吗?”
“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帝太太后属意让太乐令负责,皇上虽下了令,但是弄到最后成了两家比较。择优选用。”
“那乐府用的是你的主意咯?”
“怎么可能,表面上是我在负责,江大人说,我不熟悉《安世房中歌》的改编历史,其实真正负责的是乐丞,谱子还是仆射拿的,对外说是我在统筹。”
“也就是说,做的好,大家分,做的不好,你顶着?”
“那是。可是我真是对这个《安世房中歌》的点子不怎么看好,因为这种黄钟大吕的歌呀按照皇上的命令改成楚风,很难。今天上午同太乐令总汇过去面过圣了,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两人刚刚步入信手堂,但见堂中4人都未说话,面有难色。
乐丞张大人首先看见了葶苈,笑着上前来迎他,拉着葶苈的手,上下端详,一个劲儿不停的夸:“诶,这位就是御史大人的公子吧。百闻不如一见啊。外容倜傥,听闻音律造诣很高,如今还被皇上钦点送来,真是让我们乐府蓬荜生辉啊。”
还好葶苈是早有准备的,不然这一来二去,普通人肯定就被夸晕了,错把这笑面虎当了好人。
“哟,爹,你还从来没这么夸过我呢,御史的儿子是不一样啊。”只听那说话人,阴阳怪气,葶苈看了他一眼,想着这人就应该是张万庭了,那人似乎嘴巴还没有个停止的样子,“人说虎父无犬子,咱们的都尉大人应该有些真本事的吧,千万别像他那个师兄。惹人笑话。你说是吧,国为,让我们乐府丢了这么大一个脸。皇上的愤怒,帝太太后的数落,声音婉转清脆啊。”
只听此话一出,坐在旁边的一个面无表情的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碗挡住茶碗的一瞬间,嘴角露出了一瞥仿佛被什么恶心到了的鄙夷神情。葶苈看到这一幕,便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游徼朱国为了。
但这个朱国为跟听闻中的一样,一言不发。
辛丹听闻此言,知道一定是仆射改的谱子没过,现在要自己来背锅。连忙上前,拜了个礼说:“二位大人又复所托。”
那乐令坐在上坐,并没有欢迎葶苈的意思,显然是心乱如麻,摆了摆手:“不全怪你,我们的建制和乐工队,本来就不是按照《安世房中歌》这种雅乐的编制来编排的,如果同一题目,又是雅乐,那么太乐令本来就比我们占优。”说罢,把带有御批的乐谱帛书,递给了辛丹。
辛丹接过来,密密麻麻的御批,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就这样,还托了词,说什么迎接师弟,要我们去挨骂。那现在你师弟来了,让他帮帮你吧。”那张万庭有点不饶人。
葶苈没有说话,结果了乐谱看起来。
少顷后说:“师兄,所以师傅一贯就说你不善大吕,没想最近退步很多啊。”
葶苈说到此处看了看张万庭,只见对方先是得意的笑,然后仿佛想了想什么事情转而为尴尬。
葶苈指着说:“讴谱方面,里面很多调转的拐子音和划音,单单看就缺了音,不符合律制啊。合讴的安排,上下错弦有几处明显不对,这调子合声出来是不和谐的啊。演谱方面,先说乐器,编钟等的安排,有点诡谲。而且吹鼓的节奏也不对啊?这,不像是师兄你的手笔啊。”
辛丹知道葶苈是在指桑骂槐,其余各人就只当葶苈是在就事论事。
“怎么着,第一天来,就洒狗血,是不是着急了点,这么说你师兄好吗?”张万庭有点恼怒。
“不不,我只是觉得这确实不像是我师兄的手笔,退步太多了,一定平时疏于练习了吧。”
这是朱国为又端起了茶碗,这次嘴边时一抹讪笑。
“我也这么觉得,”乐令说到,“看来葶苈的功底还是可以的,你今天第一天来,本该先接风,但是这次这个事情,是个大事,说难听点,关系到乐府的去留,你就也来给点意见吧。”
“属下初来乍到。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二位大人和同僚提点学习,这种大事,我怕我说不好。”
“但说无妨,多个人多点意见。”乐理令说到。
“就算没用,说出来集思广益也是好的。”张万庭一句嘲讽漫不经心,乐府令和乐丞同时抬头盯了他一眼。他就跟没看到一眼,挑了挑嘴角。
然后乐府令,为了缓和这个场面,给葶苈说了说大概的要求。
“属下愚见,皇上有意要楚风的歌曲,而帝太太后想要雅乐,所以我们不能只顾一头。”
“这不废话吗。”张万庭一句嘲讽之语又出,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了一眼。
“人这不才开始说吗。”朱国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你接着说。”乐府令发话到。
“楚风的民乐,是我们擅长的,而《安世房中歌》这类,是太乐令擅长的,我们最好不要再同一题材上跟他们拼,因为乐工的建制,乐器的配额,都是不同的,如果能以新奇来一角高下,我们的胜算会更大。所以我们最好以楚乐的祭祀乐为基。祭乐我们不是没有,不是有《郊祀歌》吗,可以配之为辅。”
“这不是明摆着重谁轻谁了吗。你师兄提过这个意见,被我们否了,那边都得罪不起。”张万庭嘲讽着。
葶苈斜眼看了张万庭一眼,笑了笑:“开场,合讴齐唱《练习日》、《帝临》、《青阳》、《朱明》四章,彰显皇家天威和祭祀神圣,然后主讴以九歌为基调唱《东皇太一》,主调楚乐,辅之以合讴的《西颢》、《玄冥》、《惟泰元》彰显万神之主的神圣,然后转迎神曲。然后主讴换《天地》、《日出入》、《天马》、《天门》、《景星》五章,合讴《东皇太一》。再转调《安世房中歌》为间由主讴领唱,合讴齐唱。然后主讴唱九歌剩余八章,辅讴郊祀歌剩余的八章,祭祀日月山川诸神,如果能配置以傩舞,玄女舞等做献祭,想必能做一个集大成的雅乐。”
“颇为新奇,又不会顾此失彼,又都是我们擅长的。这个主意,虽然和辛丹的相似,但是更具体。可以试试,葶苈你作为协律都尉编曲本来就是你的分内事,那么这个事儿就交给你和辛丹做。还有,今日皇上说,你不必御前谢恩了,五日后,皇上和帝太太后会召集大祭的所有有关部署,决定礼乐的事,到时候再面圣。而明日晚上我们要和太乐令先行碰头,安排部署。所以你们只有五天。”
“啊?”葶苈跟辛丹对望了一眼。
张万庭立马趁火打劫:“既然都是我们擅长的,那应该很容易吧。听王都尉说的头头是道,想必,不难。”
“这谱子倒是不难,但关键是这乐工…”葶苈想到乐工都是张仆射在管,不由得心里一紧。
“仆射全力配合,音监总管,都尉辅助。随意奖惩。”乐令说完便示意乐丞一起退到后堂了。
“诺。”葶苈和辛丹无奈的应下了。只见张万庭站起来对着二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指着二人点了两下,颇有种,你们遭定了的感觉。
这是朱国为才站起来准备走了,葶苈小声的说了句:“朱兄,多谢。”
“有些事儿,大家都看不惯,应该的。”朱国为并没有看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走了。
葶苈突然觉得,自己还真喜欢这个人的性子。
出了信手堂,二人都没说话,只是相约去葶苈的住所在详细谈。
刚刚走进司乐处,听到一阵喧哗。
“给我好好打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葶苈两人一下就听出了这是张万庭的声音。于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张万庭的两个师学正在掌掴一个穿着崭新的青布师学服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周夷。
葶苈皱了皱眉,想到这个张万庭,真的不是东西,跑到这对孩子发气来了。
于是走出去说到:“仆射大人,不知道在下的师学,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哟,”张万庭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一看就知道那是惺惺作态,“我还以为,是那儿来的小子,这么不懂礼貌,走路跟没人教一样,慌里慌张,迎面就撞我身上了。原来是都尉大人的师学啊。看来是得好好教教,免得做什么事儿都没个眼力劲儿给上头的人惹麻烦。”
这一句明白着就是说葶苈没有眼力劲儿,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目中无人。
“孩子嘛,不懂事,我第一天,总得慢慢教,仆射大人,你看我带回去教可好?”
“我是怕都尉大人得忙祭乐,百上加斤,大家一体,大事帮不上忙,小事总得分担点不是。”
然后葶苈严厉的转向周夷:“你说,你这毛手毛脚的做错什么了?”
“徒儿按师傅的话去针工处做衣服,结果那一套合身的还挺便宜,就买下了,着急想给师傅看,跑着,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仆射大人。”
葶苈还以为怎么了,结果是这种小事儿。也犯得着跟一个孩子致气,也是看的出人品低劣。
“以后在司乐处,你再胡乱跑动,我就罚你跪一天。”说罢,换上笑脸对着张万庭说:“你看仆射大人,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让我带回去慢慢教吧。”
“呵,今天是撞了我,明天撞到哪个上头的,你都尉大人到时候肠子都悔青了,到时候别人打狗看不看主人啊。”张万庭说着,走到周夷面前,抡起手便要打。
葶苈收起了笑脸走上前,一把死死的捏住了张万庭准备打下去的手,目光换上了一种尖锐:“他要打,也得掂量一下他的主人和这个狗的主人,孰轻孰重。”
一句话既骂了张万庭是狗,又说他张万庭的父亲都不敢得罪他,更别论是他张万庭了。好不解气。
说到这儿,张万庭用力撤回了自己的手,自觉没趣带着自己的师学气冲冲的走了。
葶苈把周夷扶了起来,然后想要去背他,周夷死活也不让,还哭着呢,就说:“怎么能这么累师傅。”
只见这个时候辛丹一把背过周夷:“那么便累我吧,我又不是你师傅。”
一路走着,辛丹问到:“你这么着明着把他得罪了好吗?而且还有排练的事。”
“你以为我顺着他,他就不给我使绊子了?这样明着教训他也好,免得他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以后更肆无忌惮了。另外我也想过,我在乐令面前数落他,摆明了就是远乐丞而亲乐令,以后很多事也方便很多,不是让我随意奖惩吗,有这句话就方便多了。”
“那祭乐的事。”辛丹问到。
“我是那种打没准备的仗的人么?”葶苈笑了笑,“你那天说了之后,我就在想这个事儿,初步有个谱子出来,我想或许能帮上你的忙,结果到头来帮了自己。等下我们一起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明天早上就可以开始练,然后边练边听效果。”
到了葶苈的住处,吩咐了周夷煮个鸡蛋后,周夷便去备饭了,而两个人在屋子里把着琴和笛一人做主讴一人做合讴,演练商讨着。
“你看,这儿可以这么改一下,加个拐子音进去,还有这边,这个挫音,有点唐突,我觉得不如改成顿音好听。”辛丹说到。
“恩…”葶苈也思索着,“师兄,你看这儿,我原以为编钟进去效果好,但是我想了想了如果再加入鼓点,是不是效果会更好。”
“不不,有点怪了,不如鼓点在第二节的时候跟进去。”
两人商量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周夷便把饭菜弄好了。
“师傅,音监大人,饭好了。”他二人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商量着。
“师傅!吃饭了!”周夷几乎是跳到了椅子上,他二人才回过神来。
“你看我们居然都没听见。”辛丹笑道。
“师哥,留下吃饭吧。”葶苈说。
“不了,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大方向有了,细节等到排演的时候听了效果,一点点纠正,好好休息,任务重啊。”
“那师兄好好歇着。寅时三刻在国风阁见。”
送别辛丹之后,就只剩下他师徒二人吃饭了。这是葶苈看着周夷的脸已经渐渐肿了起来,于是就把鸡蛋剥了动手给周夷滚脸。一边滚一边轻轻的吹着气,好让这个孩子减少点疼痛。
谁知道滚着滚着,周夷尽然嘤嘤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师傅,以前我娘也是这么给我滚脸的,我想她了。”葶苈听到周夷这么一说,突然也想起,自己的母亲,好像也死了十多年了吧,以至于自己连她的样貌和声音都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给自己做桂花糕了。
“你再哭,师傅都该想了。”
“师傅的娘也不在长安吗?”
“师傅的娘去世十几年了。你有几年没看到你娘了?”葶苈一边说着一边往周夷的碗里夹着炒束脩。
“我7岁就进宫了,三年没看见他了。”
“周夷今年就10岁了吧,别着急,万寿节皇上就会下令,到时候你就能在北门外见到你娘亲了。”
“真的吗?”周夷听到葶苈这么说到突然高兴起来,那脸上的笑是属于孩子的纯真笑容。
葶苈看看周夷,想到这个孩子一无背景二无亲人,小小便来到宫中,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但是还这么伶俐乖巧,顿时又爱又怜。于是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了几块从家里带出来的榆钱儿青给他吃。那是一种父亲爱吃的糕点,是用穷苦人家当成粮食的榆钱做的,以前父亲还穷的时候母亲经常做这个给他吃,几十年的习惯了,怎么都改不了,所以家里长备着。自己也在想着,不知道下次看见父亲会是什么时候了,毕竟那是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长。
“所以周夷每天要多吃饭,要多吃东西,作息定时,好好睡觉,好好学艺,娘见到你的时候才会觉得周夷长高了,长大了,有本事了,才会放心。”
说着葶苈把榆钱儿青递给周夷,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周夷见到糕点,便更加开心起来。
“那周夷有其他的亲人吗?你爹身体还好吗?”
“我爹我出生前就死在关外了,听娘说是打什么匈奴。我告诉师傅一个小秘密。”周夷一边说,也一边没忘了吃。那狼吞虎咽,两头不放的样子着实可爱。
“哎呀,是什么小秘密,师傅一定不告诉别人。”葶苈虽然想着,小孩儿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还是装着一副兴趣很高的样子。
“其实啊,”边说着,周夷顿了顿,咽了一口糕点,吃的太大块了有点费力,“我得娘亲不是亲娘,是养娘,我打小就知道,我还有个亲生的哥哥,在我快两岁的时候要外出办点事儿,然后就把我交给她了,但是我娘没孩子,对我好,我也喜欢她。”
葶苈顿时觉得这个孩子非常懂事,也非常难得的有一颗感恩的赤子之心:“那你见过你哥哥吗?他去看过你吗?”
“恩,以前年年都来一次的,但是他不让我娘带我去给他看,所以我没见过,他给我送钱过来,然后叮嘱我娘要教我学琴,以后好进宫。只是最近这几年不知道去了那儿,我娘养不起我了,才把我通过考核送进宫来。”
“那你恨他吗?不带着你。”
“不恨。”周夷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桌子,把东西都收到食盒里,放到门外,等明天有人来收。
动作很麻利很勤快,收完后,周夷说:“我哥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儿,才把我寄养了的。我娘是这么说的,说我哥哥送我来的时候是哭着来的。”
“恩,你哥哥这么养着你,以后有机会得报答他。”
“我给师傅唱个童谣吧,以前我娘经常给我唱这个,师傅也纠正我一下。”
“好呀。”
说完,周夷用略带稚嫩的声音唱了起来:
“三月风吹风车车儿转,
转到路边碗碗花儿开,
胖胖小子儿风筝筝儿放,
飞上天去太阳灿灿儿笑,
娘亲抱着笑弯了腰,说小小子儿是好宝宝。”
葶苈听着这首童谣,旋律很简单,很温暖,也很好记。
“师傅能不能给我唱一个?”
“好呀,但是你现在必须上床睡觉,明天我们很早就要起来呢。”
“好,以前我娘就唱这个哄我睡觉来着。”说完,周夷就跳上床去,盖上了被子。
葶苈一面抚摸着他的头发,一面唱着童谣,周夷说:“除了娘亲,师傅就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葶苈笑了笑,小孩子瞌睡好,不一会儿,周夷就睡着了。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突然想起,如果说人真的有轮回转世,那么自己的娘,现在转世到哪里了呢,会不会还认得自己,如果没有,那么她会是在天上看着自己吗?
惆怅一阵后,葶苈也歇下了,因为想到明天那些难对付的乐工,想必,娘更情愿自己能处理好眼前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