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细想了一下道:“陆神医在的时候因为他的名声在外,所以当时没到一处就有许多权贵找他看病,而这些权贵家中大多是囤积了药材了,陆神医便以药材替代诊金的方式为灾民换取足够的药草,再加上我们自己平日所采的药,和郡守适当的补给,勉强能够支撑。”
“但眼下泗水的灾民比想象中多多了,哪怕是达官显贵的囤药也不够。”苏霁月忧心忡忡,忽然就道,“难道鬼王真的不管百姓的死活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他这么打江山又有何用?”
秋儿一凝:“公子不必想那么多了,或许鬼王那边也是焦头烂额呢?毕竟他一个民间崛起的谋逆军财力毕竟不雄厚,招兵买马之后,只怕在别的事情上就欠缺了,更何况南朝盛产药材的地方都属于朝廷的管辖,眼下等同于是有银两买不到药材的困境啊!”
苏霁月抿了唇,秋儿说得不错,刚刚宋少荣也说了鬼王是有难处的。
“如果这么说,那事情就只有两个办法了。第一,鬼王兵马迅速过江占领都堰安阳等地夺取药材,这第二……我们自己去找都堰安阳找药材……”
“公子,万万不可!”苏霁月话未落便被秋儿打断,“这个时候,朝廷与鬼王两边势如水火,我们是鬼王这边过去的人,朝廷能放过我们吗?公子三思啊!”
“可百姓拖不得了!”苏霁月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口,“虽说从医并非我的本意,但是这半年的时间过来,看到自己医好的病人才发觉从医的好来,如果是当初,我或许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如今我能做的事情却不去做,只会有违本心。秋儿。”苏霁月转过头来看她,“难道你忍心看着那么多病人因为药物而延误病情小病成大病甚至死亡吗?”
“公子……”秋儿眸底轻轻闪烁着,“公子若是执意,那就让秋儿来吧,如今我们的医馆遍布南朝,公子是我们的主心骨,切不可出事!”
“不行!”苏霁月想也不想的拒绝,看秋儿满脸急色便又道,“你放心,即便要去,我也不会如此鲁莽,如今两边交战,自要谨言慎行,或许这件事宋大人可以帮忙。”
“宋大人?”秋儿疑惑,“公子想让宋大人去?”
“不。”苏霁月摇头道,“我们只是从医之人,势力单薄,一来我们缺人手,二来,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可行的。”
“那公子的意思是?”
苏霁月回过头来,“我们平民百姓自然不行,可是鬼王可以。”
秋儿一惊:“公子的意思是让宋大人帮忙去鬼王那边接洽,让鬼王的人马过去?”
“不错。”苏霁月应声,“我们只是医者,为的是治病救人,可鬼王要的是天下,只要他还想要这个天下,那必须要保住民心,只要他能拿出药材来,我们医馆就卖他这份情,将他的贤名散播出去。”
秋儿眼前一亮:“从南俞城到泗水,我们的医馆遍布各地,若是经由我们的口透露此番所有药材都是鬼王提供,一路之上都是鬼王在行医救人,那鬼王的贤名必定远播!这一来,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名声早已打开,二来,百姓只会相信真正为他们谋福祉的人,所以,只要经由我们的口,他们必定就会确信不疑了!公子此法甚妙!”
“不止如此。”苏霁月道,“这一路之上,鬼王的人都在招兵买马,可是效果却没有那么显著,一旦他的贤名远播,还用担心招不到兵马吗?”
思及此,苏霁月当即便道:“秋儿,备马车,我们再去一趟宋府!”
刚刚送走的人不过几个时辰又来了,宋少荣很是惊异:“不知花大夫急匆匆的来所为何事?”
苏霁月也不想瞒,开门见山:“还是为的药材的事情,但是此番我有一个法子却需要宋大人的帮助。”
“哦?”一听说是与药材有关,宋少荣的神色顿时严谨,“只要能帮得到百姓的,花大夫只管说。”
于是,苏霁月便将自己的法子告诉了他。
宋少荣听后拧紧了眉:“花大夫想让鬼王的人去都
堰安阳购买药材?可如今两军交战,这事情只怕困难。”
苏霁月应道:“需要他鬼王出马的事情自然困难,但是只要鬼王能弄到药材,我所应允的条件也是丰厚的,对于鬼王来说,百利无一害!”
宋少荣的眉头却未舒展:“可鬼王那边,只怕不好联系上,一来昔日我是南朝旧臣,与他那边并不亲厚,人微言轻,二来,我对这鬼王知之甚少,恐他不会同意。”
“宋大人,既然身系百姓安危,那我们自然要尽力而为,只有尽力了,才算对得起自己的心。”
宋少荣看了看她,眸底蓄了亮光:“惭愧,没想到宋某当了一辈子父母官却抵不上花大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花大夫放心,我即刻收拾一番,亲自前往瀛洲与鬼王面谈!”
苏霁月面色一肃,顿时站起身来朝宋少荣鞠躬九十度拜道:“如此,那我就替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多谢宋大人了!”
“花大夫言重了!宋某身为父母官这本该是宋某分内之事,是宋某失职,若说拜谢,理应我拜谢花大夫!”
说完,他也朝苏霁月一礼。
一旁的秋儿顿时道:“二位都是为民着想之人,就别在这里互相谦虚了。一切待拿到药材再说!”
“对!”
宋少荣反应过来,对着苏霁月一笑:“我这就去!”
看着宋少荣疾步离去,苏霁月心头安实了不少。
回到医馆之时天已经黑了,用过晚饭后苏霁月却睡不着,因为天开始下雪了。
天一冷,就会有更多人受灾,而下雪天无疑雪上加霜,不知道又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了。
“公子。”秋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一件氅衣落在了她肩上,“夜里风寒,如今又下着雪,公子可仔细自己当心染了风寒。”
苏霁月偏过头来,看秋儿也衣衫单薄,顿时就道:“我没事,天儿这么冷,你不必陪着了,早些休息吧。”
秋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她道:“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这雪风边上更是站不得。陆大夫走前千叮嘱万交代要秋儿照顾好公子,秋儿怎能不尽心尽力?”
闻言,苏霁月才又回过身来,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秋儿只有十五岁,比她小一些,可或许是因为从小贫寒的缘故,性子沉稳不说,更是心细如发。一同带出来的十个姑娘里就属他最心思巧慧,这也是苏霁月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而这半年时间里,她陪着她一同学习吃饭,走哪儿她都跟在身后,不论是什么样的场合,不论是什么事情,她都义无反顾跟着,半点苦累也不怕,为此陆离曾经还在苏霁月跟前提及过,说是若是合适,不妨留她在身边。
显然,陆离这个外人也看出她是可用之人,她又怎么看不出来?
苏霁月私底下也是想着,若是日后战事休了,她需要离开的时候就将那些医馆交给秋儿来打理,到时候医馆可以收取诊钱开张,而秋儿也可以凭此当上名真言顺的老板,俗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到了秋儿出嫁的那一日,那这也算是她送给她的嫁妆。
“秋儿,你也不小了,待战事一了,我便为你做主,为你寻一门亲事如何?”
秋儿一怔,随后面色一红,娇羞之中带着急色:“秋儿不想嫁人,秋儿只想跟在公子身边,服侍公子。”
苏霁月眉心忽然就挑了挑:“可是女子大了,总该嫁人的,战事了了,便不会有羁绊了,理应安定下来。”
“那公子呢?公子要娶妻吗?”秋儿反问,“按照南朝习俗,像公子这般年岁的男子也早已成家立业了,我瞧着公子似乎对这些事情不上心,那战事了后,公子也会想着娶妻安稳吗?”
苏霁月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几变,随后定了定道:“我是男子,你是女子,男子晚一些不要紧,女子太晚就耽搁了。”
秋儿再无力反驳,只能低下头去:“可是秋儿不想嫁,秋儿只想服侍在公子身边。”
苏霁月顿觉脑壳儿有点疼。
其实这半年时间来,若说什么都感觉不
出来,那真是骗人的。她原本做男装打扮只是为了方便,但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性的把自己当成男子来看待了。可是再怎么当男人,她也终究是个女的,而她这女扮男装的样子虽然没瞒过陆离,却是瞒过了其他所有人,包括秋儿。
于是乎,在发现秋儿那隐匿的心思之后,她其实是想挑明的,但又怕伤人心。可若不挑明,只怕到时候更伤人,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她定了一瞬,正要去说,院子门口却忽然传来动静。
她们如今就站在屋檐下,而院子门口那人顶着满院雪色而来,瞧得真切,真是杜二。
“花大夫!”杜二喊她,“我今日得了一条重要消息,想着必须要让花大夫知晓,便紧急赶了过来。”
苏霁月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看向他道:“我们进去说。”
秋儿当即走上前去开门,二人入了屋,苏霁月又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消息?”
杜二压低声音道:“消息很隐秘,是鬼王这段时间召集的十万大军往瀛洲方向来了,不日便可抵达泗水,而且这领兵之人,花大夫还熟悉得很!”
“哦,是谁?”
杜二一脸神秘道:“花大夫想想,自己所熟悉的能统领这么多人马的将军有谁?”
苏霁月一惊,随即喃喃:“蒋将军?”
杜二顿时就笑了:“对,就是他!听说鬼王前段时间招兵买马的人都是他在负责操练,要将一群没有功夫基础的普通百姓训练成上场杀敌的铁血将士可不容易!所以蒋将军这半年时间可算是吃了不少苦头!”
苏霁月听完点了点头:“他本就有这样的才能。”
杜二顿时就笑了:“花大夫还别说,我听说鬼王之所以让他来统辖这十万大军就是因为当日他平定瘟疫的效率高,所以鬼王就看到了他的才能才信任他,说起来,这瘟疫之事,花大夫和我家爷都有功劳,所以我就想着,此番药材之事,或许蒋将军能帮得上忙!”
就说杜二一双眼睛怎么亮晶晶的,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杜二说得有理!”秋儿听了急忙应道,“公子,宋大人那边不是正愁人微言轻吗?如今蒋将军来了,以蒋将军和公子的交情,蒋将军必能帮得上忙,而且他眼下能统领大军,在鬼王那边定是能说得上话的,若是他能说服鬼王派人去购买药材,那我们眼下的困境不就解决了吗?”
苏霁月听了,面色却并未有所松懈,反而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我所想,却并非这个。”
杜二和秋儿都是一怔。
“公子在担心什么?”秋儿疑惑。
“蒋将军这个时候领十万大军秘密来瀛洲,所为何事?”
秋儿尚一脸茫然,一旁的杜二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是花大夫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秋儿猛的一惊:“鬼王要开战了?”
“不错。”苏霁月抬起头来,忧心忡忡,“难怪眼下他无暇顾及灾民,原来是分不得身,早有另外的安排。”
“可是这样不是更好吗?鬼王若是发兵,一举夺下都堰安阳,那就不用我们想方设法去安阳都堰买药材了呀!”秋儿只觉得这不正是苏霁月之前所说的第一种法子吗?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好。
杜二闻言抬目看了苏霁月一眼,轻叹口气:“可若是失败了呢?”
秋儿一怔,再看苏霁月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过来:“公子在担心这个?”
“是。”苏霁月抿紧了唇,“当今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昔日他连尼古塔的屠城都可以带过,这样一个心中只有权势没有天下的皇帝,又怎么去期盼他第一时间安抚灾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旦他胜利了,第一时间只怕会给自己的盟友——北林军送上大礼吧,又怎么可能记得受灾百姓。”
秋儿听了也是忧心忡忡:“如果是这样,那南朝真的亡矣!”
“花大夫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糟糕,倘若鬼王赢了,那百姓的药材岂不是就有着落了?所以眼下事情未定,一切尚未可知。”杜二见情势不对,赶紧安慰。
 
苏霁月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熠熠:“不管鬼王赢不赢,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杜二拧眉:“花大夫的意思是……”
苏霁月看向二人,一字一句道:“计划不变。”
秋儿与杜二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鬼王既然有了自己的计划,这个时候便万不可能派出人力去做那冒险的举措,所以他们的计划根本进行不了。
苏霁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盯着杜二道:“消息不要断,这几天盯着这条线,一旦蒋将军的人马到了泗水立刻来通知我,我要见他一面!”
杜二急忙应了:“得到他到的消息不难,可是此番他是秘密进瀛洲,为了保密,只怕不会私下与花大夫见面。而且,交战这样的大事,一旦鬼王那边知道消息泄露,只怕对我们也不利。”
“你是担心鬼王会杀人灭口?不会吧?我们帮着她安抚灾民,救治灾民他也下得去手?”秋儿愤愤不平。
“鬼王的心思大着,为君者自当心狠手辣!”
秋儿更气了:“他若是敢那么做,那我们就告诉天下百姓,他鬼王不是明君!”
苏霁月轻叹口气:“都别急,事情还未发生。先等蒋将军进城再说,另外,宋大人那边也等等信,看鬼王那边会给他怎样的答复。”
杜二和秋儿闻言,这才没再说什么。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风雪一连下了三日,很明显的,这三日医馆外的病人多了好几倍。
苏霁月没法做出更多的举措,便只能忙上一点算一点。
她将医馆后院单独僻了出来,供这些别人遮风挡雨的同时也方便她为他们治病。
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病人越来越大,她的医馆也跟装不下。
好在泗水离瀛洲很近,来去快马加鞭五六日便可,所以只要再等上两日,应该就能等到宋大人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到了第五日晚上,苏霁月便听到杜二带来的消息——宋大人回来了!
苏霁月也来不及去理会天色是否已晚。她带上秋儿杜二,裹了厚厚的大氅便直接乘了马车往宋府而去。
她到的时候宋府大门紧闭,得了开门小厮的传禀,她这才被请进了大厅等候。
很快宋少荣便出现在大厅外,看他一身衣着,显然是并未歇下,竟似在等着他们一行人的到来。
“花大夫的消息果然快。我料想花大夫会过来,却没想到这样快!”
苏霁月不欲听他寒暄,开门见山便道:“宋大人,实属无奈,这几日一连几天的雨雪,泗水城的病人就更多了,大人不在的这几日都有不少灾民聚集要来宋府讨要说法呢,眼下解决灾民之事已迫在眉睫!”
“这些事我已经听说了!”宋少荣示意她稍安勿躁,让下人奉了茶,这才道,“花大夫是自己人,我也不欲瞒你,此番去往瀛洲,我并未见着鬼王,但却从我一个故友口中听到了一条消息,要不了多久,战事便会结束了,所以我们只需再等上些时候,眼下的困境定会过去。”
苏霁月一凝,当即就知道他指的什么了。
“宋大人是说两军即将开战的事情?”
见苏霁月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宋少荣惊异道:“怎么?花大夫竟是已经知晓了?”
苏霁月看了杜二一眼,这才道:“宋大人去瀛洲的当晚我便知道了,只是宋大人想过吗,先不说鬼王何时发兵,即便是真的发兵了,灾民等得到那个时候吗?而且,如果鬼王败了呢?这个冬天,灾民如何熬得过去?”
“这……”宋少荣一怔,良久才道,“可发兵已是指日可待了!”
苏霁月摇了摇头:“两军交战非一时片刻就可分出胜负,更何况都堰离瀛洲即便是大军迁徙也得走上一两个月,这还是快的,更何况行军打仗?”
宋少荣的脸上顿时露出黯然之色:“可眼下战事在即,我根本就见不得鬼王的面,又如何去说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