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兴邦跟这个女儿一向没什么交流,前些年苏轻寒的草包模样他看着就来气,便眼不见心不烦地不理会她,这些日子苏轻寒显露锋芒,倒越来越像当年的沈兰沁,对上那双与沈兰沁如出一辙的淡然双眸,他总有种被看透的无所适从,便草草说了两句话离开了。
苏轻寒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小姐,咱们现在回去么?”
玉屏问道。
苏轻寒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去冬青院。”
冬青院是郑氏的院子,若说这后宅之中谁最恨林氏,非郑氏莫属,她因林氏失了一个孩子,这么多年都抱憾在心,眼看着林氏跌落谷底,却又有了身孕,连她心中都难免有些不平,可以想见,郑氏心中自然也不好受。
冬青院风景如名,院子里、墙边都栽着成排成行的冬青,一年四季都苍翠欲滴,郑氏正在廊下坐着剪花样子,小巧精致的剪刀被她握在手上,开阖间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见她来了,郑氏放下剪刀,笑着站起身来:“我就知道你要来。”
苏轻寒也跟着笑了:“来看看四婶。”
郑氏将手中的花样放进笸箩里交给冬雨,带着苏轻寒往屋子里去。
大概是苏兴源常年卧病的缘故,郑氏屋子里也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却并不难闻,冬雪上了茶点,冬雨将郑氏方才剪的花样挑出来收在一本书里,苏轻寒看了一眼,见都是些小孩儿用的花样,心中微酸,四婶,应当很想念她当年没了的那个孩子吧……
“你去春福院看过了?”
郑氏问道。
苏轻寒点点头,郑氏笑了笑,眼底带出一丝黯然与落寞,很快又消散无踪:“医女怎么说?”
“胎像平稳,一切健康。”
苏轻寒答道,眸带担忧地看着郑氏。
郑氏轻叹口气:“你不必为我担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子嗣这种事,得看缘分。”
只是心中终究有些不甘,不甘林氏那样的人,做了那么多恶事,还能享儿女双全之福,不甘好不容易看着她倒台,却又眼睁睁看着她复宠而无能为力,不甘这么多年依旧没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太多的不甘了,到了此时竟生出些认命的无奈。
倒是苏轻寒……
她看向苏轻寒,叹道:“只是林氏本就恨极了你,若她没有这个孩子,老夫人必定会站在你这边,但眼下她有了身孕,老夫人终究还是会以子嗣为重,你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莫让她寻到了机会。”
苏轻寒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得知林氏有孕,郑氏心中不可能不失落愤恨,但她却并未怨天尤人,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更关心她的处境,在这安国侯府,唯有郑氏能让她感觉到一些亲情的温暖了。
她握紧了郑氏的手,笑道:“四婶不必担心,我会小心的。”
“小心应对是一方面,也要时刻注意着林氏的动静,”郑氏语重心长道:“防患于未然,变被动为主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苏轻寒点了点头,又宽慰郑氏道:“我会多加小心,四婶也要耐心调养身子,来日方长,四婶还年轻,何愁没有儿女绕膝的一天呢?”
“你说得对,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郑氏弯了弯眼睛,将方才心中的郁卒挥去,眼中又闪烁起明灭的光来,她嗤笑一声,她凭什么认命?林氏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她既然心有不甘,为何要认命?苏轻寒说的没错,来日方长,她总能看到林氏遭报应的一天。
回到落梨阁,想起郑氏的提醒,苏轻寒眯了眯眸子,招了招流萤,将一个纸条交给她道:“把这个交给言大哥,让他送到静慈庵去。”
“是。”
静慈庵,苏清柔穿着一身素色衣袍,面前摆着稀的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清粥,一个糙面窝窝,还有一盘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咸菜,她脸色难看的要命,重重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怒道:“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就没有人吃的东西吗!”
送饭的尼姑见状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庵里简陋,清修本就清苦,施主多担待吧。”
说完也不等苏清柔反应便转身走了出去,门外等着的尼姑听见苏清柔的话,鄙夷地朝里看了一眼,对刚出来的尼姑道:“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挑挑拣拣的,要我说,再饿她几顿,看她还敢不敢闹幺蛾子。”
二人说着走远,话音也渐渐传远了,苏清柔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盘,却丝毫不敢砸了面前的东西,前两天她闹脾气将那尼姑送的饭砸了,那些尼姑竟真的狠下心来三天三夜没给她一口饭吃……她越想越是委屈,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抱住自己的肩膀落下两行清泪,心中对苏轻寒的恨意越浓,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庵堂?若是她不反抗林氏,娘怎么会设计对付她?结果苏轻寒逃过了,却害得她失去了清白……
她这样想着,不由也对林氏生出些怨怼来,为什么设下这样的毒计,让她白白遭了秧?为什么在苏兴邦要将她送到庵堂的时候没能张口阻止?为什么这么多天对她不闻不问?她写了那么多信,林氏都没有回过一封,难道她真的对自己失望了,要放弃自己了吗?
越想越是害怕,苏清柔贝齿紧咬,将有些干裂的唇畔咬的发白,就在此时,一个纸团却从窗口飞了进来,砸到了她脚下。
她一愣,弯腰捡起纸团,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人,眉头不由蹙了起来,慢慢展开纸团,心中不可抑止地升起一丝期待,莫非是娘想了法子要救自己出去?
然而看到纸团上的内容后,她满心的期待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林氏怀孕了,按时间来算已有两月。
所以她不理会自己的求救,是因为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做依靠,所以要放弃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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