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断黑时,丽萍回家了。
可以说,有史以来第一回,父亲见了二女儿后,特别客气地对她说:
“萍萍,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
对于父亲莫名的热情和蔼,丽萍感到十分惊讶,愣愣地看着父亲半天都没动。
说实话,这会儿,她的思绪还没有完全从相思河畔回来呢!也可以说,她的心思还没有完全离开那棵老垂柳树,没有离开与李刚在草坪上相互亲昵、热情依偎的热恋状态。
“萍萍,你、今天怎么了?”
看着女儿愣愣的样子,张学儒奇怪地又叫一声,丽萍这才茫然地“啊”了一声,然后匆匆上厨房拿碗去了。
晚餐桌上,父亲继续喝着那瓶“四特”酒,两眼已被酒精熏得烧红.
几杯酒下肚后,他带着迷迷蒙蒙的醉意询问丽萍:
“萍萍啊,听说你已经调到省里去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爸爸、妈妈呢?”
“我、这件事、还没确定呢!”
丽萍不知道父亲怎会知道这个消息,心里有些突兀地轻轻应了一句。
她心里推测:
哦,原来爸爸是因为我有了工作,因为我调到省体工大队的事而高兴。难怪今天对我这么亲切了!
丽萍自以为明白了父亲高兴的原因,心情有些轻松地、但仍然带些胆怯地朝他望了一眼。
的确,女儿的饭碗问题,也是张学儒一直以来十分揪心的大事。
眼瞅着丽萍一天天长大了,因为没有文凭,只能在火车站干临时工,当个临时顶班的客运员。将来,她靠什么过日子?难道又象她妈一样,要当一辈子家庭妇女吗?
找工作可以临时,过生活却不能“临时”啊!为丽萍的工作,张学儒也经常长吁短叹。
过去说,“一家有女百家求”,眼下的社会是大不同啦!
假如没有工作,没有经济来源,现在许多人家的姑娘,差不多都成为“百家有女无人问”了!
平心而论,现在的打工族,包括那些公务员吧,有几个是高工资的?有几个男人能靠一个人的收入,来养活在家吃闲饭的女人和孩子?在日益讲究物质条件享受和物价不断上涨的今天,谁还愿意找个无职业、无收入的女人,然后含辛茹苦地在家里养着呢?
女儿工作无门,张学儒经常在家里捶桌子、摔板凳,时不时也会冲着老伴乱发脾气。
现在好啦!我的工作解决了,妈妈将会因此少受许多冤枉气了。
丽萍望着坐在桌旁心花怒放地喝着小酒的父亲,又扭头看看满是白发的母亲,心里涩涩地一酸,想起自己先前只顾想着李刚的感受与痛苦,一味坚持要退回省体委的聘用通知和介绍信的做法,感到自己未免太自私、太狭隘了!
作为女儿,我怎么就不为年迈的父母想想,怎么就不为这个家庭想想呢?
不应该啊!
想到这里,丽萍的脸泛红了。
一边自责,丽萍一边低头朝嘴里轻轻扒了几口饭。
张学儒此时也误会女儿了。
他见丽萍红着脸只顾低头吃饭,而且刚才欲言又止,便以为她是在为调往省城的喜事而高兴,以为她在为今后的幸福而幻想,在为有可能成为市长家的媳妇而开心。
看了丽萍一会,张学儒大大咧咧地说:
“萍萍呀,你别只顾想心事了。来,多吃点菜。爸爸平时舍不得多喝酒,今天高兴,我就多喝两杯了。”
他控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继续喝着杯中的小酒。
吃完饭,父亲破例了,竟然带着外孙到门外玩耍去了。
临走时,他特意对女儿说:
“萍萍啊,我带小宝上外面去走走,你今晚就别出去了,你妈有话跟你说呢!”
丽萍“嗯”了一声,放下碗筷后,回到后面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往床上一坐,侧着身仔细端详墙上贴着的几张图片。
这间屋子的摆设其实十分简单:靠墙放着一张三尺宽的小床,那是若干年前,父母结婚时用的“喜床”。
在床头旁边也是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陈旧的四腿长凳,凳子上摞着三只旧木箱。另外,还有几只旧纸箱和几个腌咸菜用的坛坛罐罐。
好在丽萍爱干净,屋里东西虽然简陋,却被她拾掇得一一贴贴。
在她的床头,端端正正贴着几张她最喜欢的、世界女子跳水冠军郭晶晶、吴敏霞的跳水图片。
此刻,她就在用心端详郭晶晶和吴敏霞的那几张图片。
不一会,母亲收拾好碗筷,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丽萍的房间。
她与丽萍同坐床沿,小心翼翼地打探了:
“萍萍呀,这回可好了,你到省城去工作,全家就数你有出息了!”
“省城那么远,我可不想离开妈妈。”
丽萍双手扶住妈妈的肩头,有些娇宠地把头贴在她的肩上。
“嘿,傻丫头,妈能守你一辈子吗?你这么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嘛。你看你姐,不也嫁到外地去了吗?”
母亲抚爱地伸出一只手,用手指梳理着女儿的披头黑发,慈祥地说:
“去吧,到了省城好好工作,听领导的话,可不能和在家一样,随便使性子呢!”
女儿顺从地点了点头。
母亲开心地笑了,接着转入正题:
“萍萍呀,你也十九岁了。告诉妈妈,在外头找了男朋友吗?”
她故意不提李刚的名字。
“妈——,你!”
猛不丁听妈妈问起这个话题,一片红云顿时袭上丽萍脸蛋,她略带羞涩地推了推母亲,紧紧捂住了发烫的面孔。
瞬间,下午在相思河畔发生的那幕美好的情景,又活生生地闪现在丽萍眼前:她仿佛又感觉到了心上人那种异性的、热喷喷的、充满真情实感的气息......
“萍啊,妈在问你呢。”
母亲略显担忧地说:
“外边人都在讲你和李刚相好,有这事不?”
“没有、没有!你别听人家乱讲。”
出于少女羞涩的本能,丽萍骨碌碌地摇头否认:
“我们只是经常在一起复习功课,一起练习跳水,那还不是为了考大学,为了找工作吗?”
“没有就好。”
母亲长长地吁了口气,半信半疑地说:
“现在呢,你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要关心了。我听讲,”
说到这里,母亲犹豫了一会,想起丈夫下午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萍啊,你认识——省城哪个市长的儿子?”
本来,她是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是,她好象听见老头子已经从外面回家了,而且,好象感觉到他已经在前面的房间里,正在悄悄“旁听”自己和丽萍的谈话。
她知道,现在不问是不行了。
当然,她也做好了问不出结果的准备。同时却又隐隐约约抱有一种希望,希望女儿能够痛快地承认,希望女儿能告诉自己,说她确实认识省城某位市长的儿子。
“妈,你怎么乱讲话呢?我哪里会认识什么市长的儿子呀?”
丽萍十分惊诧地从母亲的肩上抬起头来,真实地瞪圆了那双漂亮的、水灵灵的大眼睛。
“这、我也是听你爸说的。今天下午,省城来了一个姓郝的干部。你爸说,他是省城市政府的办公厅主任。是那个郝主任亲口告诉你爸的,说你与省城一位市长的儿子相好了!”
妈妈似乎有意提高了嗓门,有意让正在前屋“旁听”的老头子听见自己的说话。
“这是造谣,根本就没影的事儿!”
丽萍腾地从床沿跳了起来,站在母亲对面说:
“我在省城参加比赛,除了认识省体委和体工大队的几个人,其他的鬼都不认识一个,我能跟谁相好呀?”
“丽萍,你别急嘛!我只是随便问问。”
妈妈拉着女儿的手说:
“其实,只要你自己能拿主意,认识哪个市长的儿子也不是坏事嘛!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如果你真的认识哪位市长的儿子,我和你爸是不会反对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听着母亲的絮叨,丽萍有些发愣了。
从母亲刚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话中,再联想到父亲先前吃饭时的客气,联想到李刚的聘用通知杳无音讯,她似乎隐隐约约感觉了什么。
在这种种现象的背后,难道、难道会藏着某种秘密?
她无法猜测其中的奥秘,想了一会,干脆回答道:
“妈,我说的话你不相信,要不,调往省城的事我就不去了。”
“放你妈的狗屁!”
突然,父亲愤怒的吼声从前屋飞了进来。
此时,在前屋“旁听“的张学儒,把外孙往床上一丢,趿垃着拖鞋,“吧哒吧哒”就冲进了后屋.
进来后,张学儒指着丽萍喊道:
“你这个赔钱货,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你他妈说的轻巧,连省城都不去了?难道你还想让我再养你十九年吗?”
“他爹,你、别发火嘛。”
张学儒老伴见老头子突然暴躁地冲进后屋来发火了,心里有些发怵,也有些为女儿担心,就轻轻地劝阻丈夫。
“你******少啰嗦!马上给她收拾行李。”
张学儒指着老伴说:
“明天我就带她去省城报到!”
父亲声色俱厉,怒气慑人。
丽萍见父亲突然间暴怒了,慌得怯怯地低下头,母女俩都哑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