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灯光明亮,一切好像就是个梦。
无论是林博文还是陆明绅,仿佛都不曾存在过,而是幻境,梦醒了,一切消散无踪。
可掌心处理好的伤口,还有身上的衬衣,以及空气中他那无处不在的气味,都提醒着她,这不是个梦。
偌大的屋子显得空旷,充斥着冷寂的气息。
莫洛空洞的眼神从门口收了回来,低头看向狼狈的自己,衬衣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一身凌乱,如破布娃娃一般。
抬头,顶灯太过耀眼,在这强烈的灯光下,她觉得自己全身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均被强光穿透,仿佛自己就是那肮脏的、黑暗的物什,在强光下无处可遁!
闭眼,她急促地呼吸着,然后仓皇逃窜,将自己锁到了卫生间,打开花洒就往下一站。
水冰冷。
她一个激灵,却没有避开,反而将水开到最大。
由于台风的缘故,她出门前关了热水器,所以这会儿花洒喷洒出来的全是冷水。
而且供水才恢复,水源同样受到台风影响,水质很不好,泛着黄。
莫洛站在花洒下,任由浑浊的冷水将自己浇湿。
有什么,比她还脏呢?
无论是先前的遭遇还是这身体里流淌的血,都足够令人唾弃!
衬衣牢牢地贴着她的身体,玲珑身段的尽显,可那美好玲珑的躯体里,却包裹着一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关了水,往身上大把、大把的抹着沐浴露,她抓起平日里用来洗东西的毛刷,直接往身上招呼。
巨大的力道,带着狠戾,重重地刷过身上娇嫩的肌肤,白色的泡沫下,如雪般的肌肤很快泛红。
她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下又一下,脖颈、胸前、小腹、手臂……
一道道红痕迅速隆起,令人望之生畏。
究竟是多狠的心才舍得如此对待自己?不,虐待自己!
她将自己当成了脏掉的衣服,可衣服上染了污渍能祛除,人如果脏了怎么办?
无数次擦拭,可又有什么用?
那声脏污的血,仍然在身体里循环流淌,而她却没有勇气去掉这身血,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死,还因那血有母亲的一半,人又如何能够明确区分?
还有,林博文恶心的气息仿佛依旧萦绕,只要一想,她就开始发颤,甚至忍不住呕吐。
难受,恶心,席卷而来。
“啊!”
她猛地将毛刷往镜面一砸,砰的一声,玻璃从毛刷砸中的受力点开始向四面八方碎裂出蛛网般的痕迹。
痛苦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她定定地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姣好的面容和光滑的身体随着破碎却不肯掉落的玻璃镜面碎裂成无数小块,折射出冰冷的寒光。
扭曲而狰狞。
这就是她吗?
怎么也拼凑不完全的人生?
喉咙里溢出嘲讽笑声,如老风箱被拉响,嘶哑难听。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丑。
只是下一瞬,她的视线落到了身上的白衬衫上。
她身上还套着陆明绅的白衬衣,可被头顶顺流而下的黄水一浇,白衬衣也泛了黄,贴在她身上皱巴巴的,破败难看。
这是他的衣服,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神色一变,她连忙伸手去解扣子,想将衣服脱下来。
可因为动作太急太猛,卫生间里泡沫太多,她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就朝盥洗台倒去。
甚至来不及惊呼,人就已经栽倒在地。
脚下的剧痛锥心刺骨,这让她昨晚崴到本来就没好完全的脚腕受到二次伤害,直接罢工。
她扭头看去,脚腕以极快的速度红肿起来,很严重。
花洒里的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洒下,如冰凉的雨,不断地打在她头上、背上。
她弓着背,仿佛一只备受煎熬的虾,在煎熬中只能绝望的蜷缩起身体。
渐渐缩回腿,她抱着膝盖,终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浴室里水声潺潺流淌,盖过她的哭泣,兜头而下的水,也令人察觉不到她的眼泪。
就让她,痛快地哭一场吧。
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从未有一刻如此刻清晰明了。
手紧紧抓着衬衫衣角,像是从中汲取某种力量一般。
她知道她心动了。
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突然地就动了心。
爱情总是来得很突然。
她不逃避,她不躲闪,可正因为能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内心,她才更觉得绝望。
在陆明绅被警察带走之前,她知道她对他有好感,或许是他几次三番在危难之中救了自己,又或是因为他迷人的皮相、动听的声音,可是,那也仅仅是好感。
人会对很多东西产生好感,好看的衣服、精致的化妆品、帅气的明星、美丽的舞姿、动听的音乐……等等,所以她并不在意,所以她可以无比决然地以那样一种残忍的方式逼他放弃自己。
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因为他骨子的绅士风格不允许。
她在和他玩心理战,用他身上的善良和美好的品格来逼迫他退步。
因为陆明绅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是那么具有目标的一个人,如果不能及时划清界限,她迟早会控制不住自己沦陷于他的温柔攻势。
别把他的温柔当成怜悯。
同样,她不想要自己将好感当作爱。
所以,她用他的高傲,用他的善良,逼迫他退让。
可是,直到他被警察带走的那一瞬间,那个如狐狸一般魅惑勾人却疏离虚伪的笑容刺痛了她。
她的心好似突然被挖了一大块,冷飕飕地灌进冷风。那一刻她才明白,不仅仅是好感。
心会痛。
她动心了。
在早晨放弃了对祁连川的追逐之后,短短不到十五个小时,她就对另一个男人动了情。
这感觉,不同以往。
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不出来,却只能抱紧膝盖,无比绝望。
不知坐了多久,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的话语:“记住不要沾水。”
她翻开手掌,手心里的伤口早被水泡得发胀,有些泛白。
她连忙站起身来,匆匆脱下衣物,将身上的泡沫冲干净,然后关掉水龙头,用浴巾擦干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牢牢圈住。
脚腕吃痛,她忍住剧痛,将他的衣服捡了起来,本来准备放在洗脸池里洗干净的,但当看到放出来的水全是黄色的时候,只能放弃。
放下衣服,她撑着门跳出了卫生间,然后拉上门,将里面的凌乱不堪全部关住。
两人不会有任何关系,所以也不用将衣服洗干净还他。
就这样吧,反正他也不会在乎一件衣服。
她想,然后走到餐桌旁,取来棉签处理伤口。
不用他收费,因为她能够自己处理。
就这样吧,从此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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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长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陡然间,听到走廊传来声音,然后门被敲响。
“我还没睡。”她坐了起来,然后就看见秦风推开了门。
“鸽子我出去一趟,林博文抓到了,是在碧空花园被抓的,陆明绅将人打成了重伤,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保释他。”
“怎么回事?怎么会将人打成重伤,碧空花园?那小洛呢!”
“我问了,她没事。你在家里好好的,我去去就回。”秦风叮嘱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要拉上门。
“秦风!”莫长歌急忙喊道,本来想和他一块儿去的,结果想到自己的脚,去了只能是包袱,话到嘴边就转了风向:“我等你回来。”
他勾起唇角,应道:“好。”随即关了门,急匆匆地下了楼。
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楼下很快响起的引擎声,莫长歌心情一片沉重混乱,连忙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莫洛的电话。
“嘟——嘟——”
莫洛惊得一跳,棉签一下子戳进了伤口里,疼得她龇牙。
扭头朝手机看去,这才发现脑袋有些重,还有些昏沉,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屏幕上的名字。
莫长歌。
是姐。
拿起手机,她摁了接听键,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
“小洛,你没事儿吧?”
“姐,我没事。”她扯开唇角笑了笑。
“林博文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真没事?”
莫长歌的问题接踵而来,语速极快,仿佛连环炮一样发射出来。
听到林博文这个名字,莫洛身子一僵,强制地克制住那股恐惧颤栗并恶心的感觉,尽量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平静寻常:“没什么事呀,他是知道了,只不过是来质问我的。姐,我……”
“莫洛,你姓莫,你是我莫长歌的妹妹,是莫辞渊的女儿。”莫长歌态度截然地打断了她的迟疑,无比坚定地说道:“不管你身上流着谁的血,对我而言,从你被领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只是我妹妹。”
从你被领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只是我妹妹。
没有小心翼翼地安慰,没有迟疑不定的试探,莫长歌以平静的语气、坚定的音调,告诉她这样一个事实。
这句话,如一杯入喉温水,没有滚烫灼人的温度,却瞬间熨帖肺腑,令她四肢百骸顿时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姐……”
她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想,她骨子里还是小时候的那个爱哭鬼吧。
“小洛,不哭了啊,你老姐可不会安慰人,话说陆明绅怎么会把林博文打成重伤还进了局子,你真没事?”
显然,莫长歌仍然觉得其中存在蹊跷。
毕竟以陆狐狸的脾气,很难得与人发生冲突。陆狐狸那种人,比起和别人逞凶斗狠,他更喜欢阴人,用他的话来说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果换了秦风他信,可换了陆明绅,这里面要真没发生什么,鬼信!
听着莫长歌的问话,莫洛迟疑了。
最终,她还是决定坦诚相告,莫长歌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她并不想隐瞒她什么。
“林博文对我起了不一样的心思,想要对我用强,正好被陆明绅撞见,所以……”
“什么!他竟然对你……!他怎么能……”莫长歌震惊,急忙说道:“你等着,我过来找你!”
莫长歌很难想象莫洛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对自己说出这样一个事实的,要知道,林博文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人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他竟然……
“姐,你别来了,你脚还没好呢!”她急忙说道:“我真没事,真没什么事,陆明绅来得很及时,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莫长歌连忙问道。
“只是姐,他将林博文鼻梁骨都打断了,更是不知道往林博文身上揍了多少拳,我有点儿担心。”
“秦风给他保释去了,你放心,他既然是为你、为我们莫家牵扯上的官司,我不会坐以待毙。而且,这是正当防卫,不是吗?”
听到莫长歌这么说,莫洛的心才定了定,紧接着,她对莫长歌叮嘱道:“姐,以后别把我和陆明绅往一块儿凑可以吗?”
莫长歌怔住,有些抱歉,“小洛,我只是……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莫洛垂下眸子,捏着电话的手紧了紧,紧得掌心的伤口又开始疼,却盖不住心里的疼,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姐,我喜欢上陆明绅了,但我不想和他在一起。”
莫长歌唇动了下,想要开口,却最终沉默了下去,小洛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远比自己来得勇敢决然,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更改。
于是她侧耳倾听,等待她将话说完。
谁知道,她却只是说了一句:“姐,别问我原因好吗?”
那样哀求的语气,令人忍不住心疼。
她多么骄傲的小妹,竟然以这种卑微的语气恳求她不要追问,她怎还忍心再问。
她明白那种感受,就跟陆明绅每次用医生的眼神打量自己时一样,那种无处遁形、逃无可逃,所有的秘密和羞耻都被暴露人前,连带可怜的、脆弱的自尊心都被狠狠打量的感觉,并不好受。
“好。”她重重地承诺,然后叮嘱道:“那我就不过来,你好好睡一觉,照顾好自己,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不好?”
这一刻,莫洛眼里晶莹的泪水如水晶一般滚落,无比感激她给自己预留的空间。
“谢谢你,姐。”她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下一秒,抱臂将头埋了进去。
看着被挂掉的电话,莫长歌说不担心是假的。
只是有些伤痕、有些痛苦,并不是别人能够帮忙承担的,即便她是她最亲密的家人也不行。与其令她负担和承受对她来说太过沉重的关心,还不如给她空间。
有些伤口,只能独自在黑暗中舔舐。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愿她早日痊愈。
她在心底祈祷道。
这一夜,注定无眠。
莫长歌紧紧地盯着窗外,数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即便理智告诉她要给莫洛空间,即便她相信以秦风的能力保住陆明绅绝对没有问题,心里却依旧抑制不住慌乱烦躁。
睡不着,她索性放弃在床上继续烙饼,翻身起来,然后穿上拖鞋一蹦一蹦的朝书房走了过去。
打开灯,书桌上还放着两幅画。
一副是年少的成晞,还有一副,带着成晞的影子,却注入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将成晞的画收了起来,她放进画筒,然后开始打量那双带给自己的力量的手。
眼前,陡然晃过这同样的一只手拿着草尾戒虔诚地跪在自己面前求婚的画面。
这双手,带给她太多的力量与感动,在她的生命里描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却没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躯体,这太不公平。
对秦风太不公平。
这一刻,被封藏了十五年的绘画的心,再一次重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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