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公告李琦细看了一遍,清查隐田确实有的,发卖给无田农户也写的明明白白,李琦恼恨不已,执行的小吏竟然如此大胆,借着变法的幌子敲诈勒索,私卖良田。
跟忠叔、小乙一起出了门向庄子赶去,李琦想起还有免役法,通告说不久前才在开封府周边试行,忙对忠叔道,“那役法改了,原本按户轮流服差役,改为由官府雇人承担,付些钱的事,怎生也弄出事端?”
忠叔在马上恨声道,“那吏使自言庄上俱是砖房,户户该作一等募役,俺家更是被评了个上上无比户,只揪着要补齐欠额,否则便要锁到开封府问话。大郎,俺家那二十余户都剩了老弱妇人,旧时田地产出一直评的二、四等,他这般说话莫不是眼瞎了!”
“琦哥儿,俺家庄上还算好的,有那农户缴不出免役钱,拆房伐木顶账,又被小吏好一顿盘剥,应景的衣物都被强索了去。”小乙在一旁插言道。
李琦长叹了口气,这新法一改,却又描述不清,执行中弹性太大,小吏不借着重新勘定的机会钻空子才怪。至于农户,一月里也难见几吊铜钱,往往都是以物易物换些零碎,又怎能拿出现钱缴纳。
十几里地不算远,等李琦赶到时两个小吏正对着佃户们耀武扬威,口沫飞溅的恶骂着。
李琦跳下驴,强压火气走了过去。
没等李琦开口,看清场面的一位打头小吏唱了声诺,抢先开口道,“却是主家来了,小官人,你那驸马的名头如今汴京城里无人不知,俺们兄弟也是为难,新法试行,上官一再催逼,还请都尉体谅则个。”
“好说。”李琦点点头道,“两位办差辛苦,隐田一事,我自会拿地契寻开封府讲明,这重新勘定等户,两位是否未曾尽心?”
小吏见李琦不识抬举,隐田直接捅上府衙,还有何好处可拿。对方还指责划定等户不公,两人相视一看,那平日里勒索惯的当下变了脸色,恶声道,“小官人好大的威风,没我等认可,即便相公过问又如何?”
“哦,两位莫非不知还有律法?”李琦实在不想看两个恶吏的嘴脸。
“哈哈,小官人说笑,如今谁不知小官人日进斗金,些许银钱,何必动怒。”小吏毫不在意道,“俺只知新法,若有人敢阻碍,严惩不怠。”
另一位指指李琦讥笑道,“小官人,莫不知好歹,听闻你暗养着顾大家,花在那妓姐儿身上的脂粉钱不知凡几,何苦如此吝啬。”
李琦一下变了脸色,本没想要起冲突的,实在不行花点钱打发了,对方拿顾惜惜来说事,他猛的窜出火来,暗暗一咬牙招手道,“免役钱多少,连同佃户的一起报给我。”
“二百六十贯余三百一十文,少一个子也不行。”对方趁机拿捏道。
李琦示意小乙给钱,忠叔和小乙愣了下,小乙不情不愿抽出一张三百的交子。
“可够?”李琦厉声喝问道。
两人仔细一看,脸上乐出了花,往袖中一塞道,“小官人识趣,早如此何苦缴纳这么多,隐田一事俺们自会重新丈量。”
“不必!”李琦一抬手,狠狠的向打头之人扇去,恨声道,“公事已了,我倒要教教两位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如何讲人话!”
“啪!”响亮的巴掌声震呆了两人,围观的佃户轰然叫了声“彩”!
没等李琦再动手,忠叔和小乙跳了出去,几脚踹倒两人,几个跟着的差役眼见不是事,把哨棍一扔蹲到了地上,大喊道,“不关小底们之事,驸马要打,只寻那嘴贱之人。”
两个小吏被揍的鼻青脸肿,满脸象开了酱坊,滚在地上哭爹唤娘。李琦向地上啐了一口道,“且停手,寻麻绳来绑了,我今日就去开封府问问,这皇城脚下,可还有律法!”
佃户中迅速找来绳子,几下绑定两人,李琦跨上驴,逼着差役架着两人,向汴京城赶去。
事情闹将起来,开封府属吏遮掩不住,府堂一询问,顿时七窍生烟,将两个小吏又一顿胖揍打的半死,除名撵了回去,连带押司和下属一同吃了挂落。
李琦出了口恶气回到家中,心情却低落下来。两个小吏欺自己年幼,上门敲诈,也就是自己不在乎那点钱,拼着多花点先占住理,收拾了两人。这要放到其他人,多是塞些好处打点,至于那些自耕农,怕是皮都快被搓烂。这可就在京城脚下,要放到远处,还不知恶吏如何猖狂。
他叹了口气,算下来自己还是亏了,近千亩的隐田上缴,各家佃户定了个一等,自家评了个上上无比户,这以后年年银子不少交。想起庄子,他皱皱眉,“驸马庄”作为陪嫁划到赵蓉名下没两年,原本属于皇室产业,租赋、募役明年大婚以后才会征收。这样算下来,“驸马庄”还是暂时归入赵蓉名下划算,混过明年,等以后再做打算。
想到就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李琦迅速召集管事和一些负责人,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姚管事等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其实比起窑厂的利润,那点土地租、税已经算不上什么。之前李琦痛揍小吏的事众人都已听闻,还以为他余怒未消,继续赌气要把庄上吃的亏找补回来,眼下窑厂的支出主要是人工和各项产品的运输费,商税二十抽一,所占比例倒不大。
安排完此事,李琦扫了一圈在坐之人道,“一直以来承蒙诸位鼎力相助,各窑厂生产还算顺利,我打算改改,窑厂的利润拿出三成,年年分与诸位。”
李琦翻开桌上的纸张,传给一时呆愣的众人。
姚管事最先反应过来,给家族产业的份子,这是把众人当家老对待了。他欣喜的拱手一鞠道,“大郎宅心仁厚,某等不才,愿此身终老李府。”
明白过来的众人一脸欢喜,陈匠头捋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道,“何处黄土不埋人,老朽这把枯骨便交予大郎,两个劣徒还请多多看顾。”
众人纷纷重叙了礼,不说陈匠头两个徒弟如何开心,最意想不到的是郭兴、马全和宋成三人,跟着李琦干没多久,这份信任让三人涨红了脸,良久不知该说什么。
谢六还在南方,李琦自然不会少了他那份。等众人重新落了座,他开口道,“戏院的收入一直不错,今日也做个细分,高大官,你记一下,顾惜惜等人占三成,我与公主合占三成,半成缴税,另半成加上平时零售的吃食利润当可维持戏院开支,剩余三成都归入庄上的学堂使用。”
李琦抛出的最后一句吓了众人一跳,按戏院现在的火爆收入,三成就有两万多两,学堂的先生和蒙童有福了。
高内侍踌躇了下道,“大郎,咱家那画纸买卖独占了三成,要不也归入府中吧?”
李琦笑笑道,“那本就是与王驸马合作的,与家里不相干,卖多卖少都是你的本事。你那是股子,尽可放心去赚,平日里宫中还要上下打点,家里的份子只管拿着。大官,待闲暇时去人市买个乖巧孩童,收了义子送入自家学堂,将来也有个供奉香火之人。”
李琦一句话说的高内侍泪水涟涟,四十来岁的人伤感的象个小孩。
众人一阵解劝,高内侍才转悲为喜。
这一次的调整其实李琦很早就有预案,他不可能事事操心,观察许久才放心改动。后世里按件计酬和各项量化工作他只能挑些粗略在窑厂推行,完整的照搬现代化企业组织架构模式根本不可能。在这时代家族产业才是最牢固的,只有把众人拢成一股绳,才能走的更远。
梨园里,顾惜惜特意让高内侍传了口信,却揉着衣角良久不曾开言。
坐在木椅上,李琦端着茶抿了一口又一口,两人独处时,他越发跼促,不知该如何面对顾惜惜含情脉脉的眼神。
“大郎,”沉默许久,顾惜惜终于开口,换了亲昵的称呼,羞红了脸道,“高大官说了戏院的安排,奴奴心里很欢喜的。”
李琦暗叫一声糟糕,高内侍八成没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分给顾惜惜的可是股子,并非家族的份子钱,早知道就该自己亲自来说明。
“惜惜姑娘,那些分红是偿还当初你与众位娘子的仗义疏财,这戏院本就有你们一份。”李琦瞅着对方的脸色艰难开口道。
顾惜惜顿时花容惨变,涩声道,“原来奴家误会了。些许银钱,官人何需放在心上,若是要开薪酬,按月支用些便是,那三成的分润,奴家愧不敢受。”
顾惜惜说完,泪珠儿如断了线,纷纷洒落,她忙转过身,拿出香巾擦抹眼角。
李琦长叹了口气,揉揉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都说女儿是水做的,他发现自己再无法狠心说下去。
“官人善意,奴奴代众姊妹心领,那三成的钱却是多了,官人若一定要计算清楚,自去寻众姊妹分说。奴奴有些乏了,还请官人自便吧。”顾惜惜伤心良久,转过头强笑道。
李琦尴尬的站起,看看顾惜惜梨花带雨的面庞,心中一软,自己做事也算雷厉风行,可这遇上顾惜惜的眼泪却束手无策,他缓步走到门前,沉吟片刻道,“算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你做男我做女,一发的还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