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全身围绕着沙子的少女,并没有用叉子拿扬怎么样。
她把地上残留着的半熟兔子重新捡起来,用叉子串上,继续放在火上烤。一只粗壮沙臂精神地把转动起来。
从少女的眼睛里看来,刚刚的那一幕,不过是食物自己从架子上摔下来罢了。扬在她的眼睛里,甚至比不上一条抢肉吃的小狗。
扬松了一口气,好歹他保住了一条命。
“你叫什么?”
保命对于扬来说,不过是最为保底的选项。人一旦能满足当下的愿望,必然会要求更多。
他现在就要求更多。
尝到了几口兔肉的鲜嫩,就一定要吃饱;而那位少女既然不想杀他,扬便要在这位少女身上寻找更多突破。
最好是借助少女造出沙子的台阶出去。
他早已决定不再使用那副作用极大的禁术,更何况是对一个女人。
况且,要是“吃人”吃多了,真的吃成个神经病,那可如何是好?
但这个山洞若真的要把他逼疯,饿死,走向绝路,他很可能顾不上疯狂。
他偷偷瞟过眼睛,打量一眼享受食物的少女。
这次,他不是贪图对方美色,而是对对方进行尽可能准确的全方位评估。
对他们两个最好的结果,是少女造出阶梯,把他送出去,这样,两人相安无事。否则,总有一个人要多受点罪。
少女没有回答扬,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完全没有听见。
她的眼神平静,脸上毫无表情。不知是有意如此,还是真的毫无警惕。
“你要不要赏我一口吃的?”见少女无论如何不肯松嘴,扬选择了更加直截的方式——乞讨。
她既然饶了他一条命,或许心情好,就会赏一口吃的;她赏了他一口吃的,说不定心情更好一点,就会把他带出去。
唯有步步为营,方可得寸进尺。他讹上了。
扬恬不知耻地趴在地上,面向着对方,伸出左手,做讨要东西的手势。
少女无动于衷。
直到手臂举得甚麻,不得已放了下来。
“姑娘,您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八十岁的老母,十三个吃奶的娃,一个怀胎十月的老婆,还有心怀不轨的隔壁老王。可怜我今天上山采蘑菇,不小心掉进神仙姐姐的仙子洞来,活该断了这条贱腿,家里还有十口人都等着我回去养活。您能不能行行好,送我出去?”
自己的台词简直都要把他给恶心到了。
但就是面对这么恶心的台词,少女依旧是无动于衷。
“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扬索性不再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眼前的女子,还是镇定自若地啃着兔子腿。就是面对一名真正讨要的乞丐,估计她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那既非厌恶,也非同情。而是在她眼中,此外的一切仿佛就如同尘埃。
“行行行,等你吃完,我再和你讲。”
趴着说话费劲,扬索性翻转过来,挪到少女就餐的石桌边上靠着。好像一名在盛宴上突兀地闯进来的乞丐。
他就赖上这张石桌子打盹。
直到少女舔干净自己的手指,把骨头叮铃一声放在桌子上的石盘子里。
“吃……吃完了?是否该考虑一下我们的友情了?”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友情,甚至连交情都没有。如果说有什么交集的话,那就是他住在她的洞穴里,她吃了他的猎物。这好歹也算两不相欠。
少女没有理会扬,走向正在被烘烤着的半只兔子。那堆柴火已经熄灭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兔子的外皮也被烤的酥脆。
扬的脑子一热,“哇”地一声大叫,匍匐着冲向那只兔子。
少女以为看到了一只抢食的野狗。
趁着少女愣了一下神,扬夺走了那只兔子。
“烫!”扬又被烫伤了,但是他只顾埋头啃那只兔肉。比刚刚半生的时候,肉更加松脆了。
饥饿总是能够迫使一个正常人,干出这样狼狈的事的。但是,扬绝不只是肚子饿,他在试探对方的底线,对方的底线到底有多深,这是他们之后打交道的重要筹码。
少女惊愕得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瞳孔微微放大。
扬吃的太快了,再无把食物从他嘴里抢救出来的余地。
扬甚至想,是不是不该吃的这么着急?一边慢慢品味,一边观察对方的神色,是不是更加好?
少女看起来没有生气,她捡起被扬扔在一旁的叉,又戳了一只兔子。扬这才看见,那些兔子原来被放在一个石头围成的圆圈里。
“姑娘,您该不会是听不见,看不见,不会说话,还缺心眼吧。”得到了少女的赐饭,见识了少女如最温和的祭司一般奇怪的底线之后,扬更加得寸进尺。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把兔子放在烤架上,悄然升起了一堆柴火。
骤然间,洞内的沙子又重新躁动起来,轰隆轰隆地往上抬升。一团沙子包裹住了他们刚刚吃剩下的骨头。
洞口大开,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阶梯又重新出现了。
出去的机会?幸福居然来得如此突然!
“你看嘛,把我留在这里多不好,又废吃的又废水,还占地方。有缘再见啦。”便得意像条灵活的蚯蚓,爬向那部阶梯。
少女仿佛没有看见扬,她也正好要上去。踩了他的屁股,他的后背,踩中他的头,还踩着他的手背,直到走到他的前面。
“洞中的女王大人,没必要这么记恨小的吧。行行行,你踩,尽管踩。等我出去,咱们就算两清了。”少女的体重很轻,扬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还有一丝幸福的味道。
他抬头望了对方一眼。此刻,对方全身都被沙子缠绕,看不清哪一处的魔力更强,也无从判断对方的魔法师核心在哪里。
不过,罢了。他不需要“吃掉”对方,就能走出这个困境。这样最好。
沙制的阶梯并不这么想,越来越接近洞口,它们就开始自下而上,猛烈地颤抖起来。
“姑奶奶,小的还没上来呢。”扬朝着已经接近洞口的少女,嘶声力竭地再次喊叫起来,他甚至还想生出两条腿往上跑。
少女一如往常,没有回答他。
“别走”,他向少女伸出手,少女离她已经太远了,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趁对方踩他的手背,抓住对方的脚踝?
扬居然忘了双腿已是全部断了,试图支撑自己站起来,这不是毅力所能解决的事。
“你别走啊!”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绝望地哀嚎。
剧痛和无意识,使得他摇摇晃晃,再次从阶梯上摔落下来。他刚刚站过的沙制阶梯也立刻坍塌。
腿上传来再次摔伤的剧痛!
“啊!”顿时,洞底传来他的惨叫。
所幸他刚刚站过的地方不高,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轰隆,洞口又被闭合了。
扬对这一切,都评估错误,完全错误!
少女并不是要救他出去,她只是出门扔个垃圾。
“别逼我!”扬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沙地上疼痛地打滚,“别逼我!”他疯狂地叫喊,捶打着地面,把眼珠张得遍布血网,冷汗从他的背上直流下来。
“别逼我!”洞中久久都是他疯疯癫癫的回声。
他或许只剩一条路可爬。
谋杀。
……
“老巴尔斯,怎么是你?”一个微秃的瘦弱男子,把一件旧衣服塞进了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手中。
“别提了,博罗特。”老巴尔斯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扯了下来,“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当兵吧。”
“记得,你老婆。”博罗特有一个通红的酒糟鼻,一张嘴,鼻涕就不受控制地淌出来,“她是……那个嘛。”
魔力者,在联合教会辖区的民众之中,总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别提了,他们发现我的孩子……也是那个。”老巴尔斯上身的肌肉,全部展露了出来。多年的军旅生活,使得他的肌肉异常粗壮。他甚至还侥幸在第一次自由高地攻防战中幸存了下来。
“那可真是不幸啊。”博罗特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打算以命换命?”
“毕竟是亲生的嘛。”
“也是。”
“说说你,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副样子?以前一起当兵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瘦啊。”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论干架,我不如你;论干这行,你不如我。肌肉发达可不行,要的就是畏畏缩缩,干瘪的样子,才没人会有警惕。”
“哈哈,那我这次可要向你多讨教啊。”老巴尔斯勉强地大笑了一声,空气安静了下来。
“你说,这好做么?”他还是不放心,询问博罗特。
“那个叛徒每天要见这么多人,那就肯定好做。”博罗特得意洋洋,“你就负责给打掩护,我去拿那个娘们的小命。就像我们以前一样。”
“就像以前一样。”老巴尔斯点点头,穿上了那件旧衣服,他看起来不过是一名健壮的中年农夫,“我很好奇,你现在这么拼,是为什么?你不是老早就做这一行了么,难道不好混?”
“啧,这你就不懂了。责任越大,压力越大嘛。”
“你这家伙……居然也成家了?”
“别瞧不起人嘛。何止成家,还有三个大胖小子等着我去养活呢,生活压力大着呢。”
“那真是恭喜了。”老巴尔斯一笑,他嘴角的胡子就翘了起来,“对了,要不我们和以前一样。”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形的铜制旧徽章。它不属于教会,也不和现在的任何一个领主相关,它只关乎友情。
博罗特笑了一声,“活着的那个”,他从口袋里同样掏出一个圆形的徽章,“记得交到手呀。”
“是啊。”老巴尔斯和博罗特交还了信物,“毕竟他们是我们活着的希望嘛。”
“哈哈,为了希望,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