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
军营生活枯燥,又是苦寒冬日,难得遇上这样从未有过的娱事,人人都是翘首以待。擂台当日午后便纷纷摆了出来。霍世钧被宋笃行等人陪同,随意四处巡视,见处处热火朝天,比武比得正如火如荼。台上之人见主将亲近来看,更是抖擞精神,使出十二分的本事。霍世钧巡完一大圈,确实见到了些身手不错的人。
冬日白昼短,二十三营还没走遍,天色便擦黑了,军士们却正群情昂扬,不肯退散,霍世钧便遂了众人之意,令伙房将膳食就地分发,于擂台四角燃起松枝牛油火杖,继续比武。
霍世钧巡至地未营,入了校场,人还未近擂台,迎面便是一阵喝彩。千人聚在一起,呼喝声几乎震耳欲聋。外围的士兵们见主将亲临,水泄不通中让出了条道。擂台上此刻正有两人在斗。其中一个十八-九岁,身形魁健,方才围观之人发出喝彩,就是因他一拳下去,竟生生砸透擂台的厚实木板地,捣得木屑纷飞,力道惊人。那少年与对手过了几招,霍世钧便看了出来,此人果然拳力惊人,又生就一副异常魁梧的体格。不禁生出了些兴趣,停驻观看。
宋笃行看出他似感兴趣,便介绍开来,“世子,这人名叫崔载,我留意过他一些时候。是东北老林里的山民,今年刚入的新兵。天生神力,据说十六岁时就曾独自打死过林中遭遇的一只熊瞎子。天辛营校场里的那块千钧石,军中无人能举,他却单臂挺过顶,力气委实惊人。寻常拳脚落他身上,便似碰了铁板。就是打山里出来,人倔头倔脑,有些不知规矩,因此还得罪过刘九德的一个亲戚,以犯上被杖责。在我看来,倒也不是大事。璞玉也需雕琢,何况是人?”
正说着,又是一阵喝彩声爆出。擂台上,崔载已经将对手高高抓过头顶,旋了一圈,怒吼一声,抛下擂台,台下纷纷避让,那人重重跌地,门牙崩断,头破血流,在众人哄笑声中捂着屁股晕头转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惭痛。
“有谁不服,上来再战!”
崔载铁塔般地立于台上,声如洪钟。
他已一连败了七八人。刚被抛下台的是个五十长,在地未营中素以勇猛著称。连他也败得这样灰头土脸,还有谁自不量力再去现眼?台下再无人敢应战,崔载在众人艳羡目光之中取走最后一件棉服,刚跃下擂台,立刻被艳羡崇拜的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当晚,绵延数里的整个兵营中,角声此起彼伏,火光点点,将近半夜,喧嚣这才渐渐静下。到了第三天,经过连番火热擂台,争夺最后那件勇字棉服的二人在无数目光注视之下,终于登上擂台。对擂的二人,一是崔载,一是康元。这二人,能力压众人站到最后竞技,武艺自然属个中佼佼。
霍世钧与一干将领们坐于擂台对面的主位亲自观赛。
康元投军多年,历过大小几十次的战役,时有战功,身手也非常人能及,若非屡屡因酒误事,也不至于至今仍是个十长。且因前次哗变,连十长这职位也丢了。今日万众瞩目,连节度使也亲临,所以憋足一口气,定要在众人面前挽回面子,一上来就拼劲全力,拳脚虎虎生风。崔载更是初生牛犊,又岂会退让?这两人碰到一处,自然是实打实的近身肉搏,台下之人看得屏声敛息,目不转睛。
崔载果然如霍世钧前日所见那样,勇猛无俦。数十个回合下来,康元便连吃了数拳,拼着再支撑片刻,被崔载当胸一记重拳,抵不住那力道,后仰跌倒在地,口中喷血,接连翻滚不止,滚下擂台边沿,砰一声摔了下去。
这场万众瞩目的最后比武并无先前所想的那样打得难分难解,这样干脆利落地便结束了。待回过神儿,众人纷纷鼓掌欢呼。
宋笃行上台,抬手压下下面如浪喧嚣。
“崔载,你今日一战成名,我武平军人人都知道了你的名,果然了得。世子妃亲做的这勇字服,非你莫属。”
宋笃行说完,见崔载立在那里不动,眼睛看都没看向自己手上的棉服。以为他过于兴奋才反应不过来,便又说了一遍。
崔载忽然转头,目光已经直直地对上了距他几十步外座上的霍世钧。
“霍大人,小人崔载,投军已有半年。早就听闻霍大人武功了得,心里一直想着有机会能比个高下。你敢不敢应战?”
崔载这话一出,登时吓住了台下的人。那些士兵就不用说了,霍世钧身边的诸多副将佐领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地未营的领军副将回过了神儿,喝道:“大胆崔载,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与霍大人说话!还不快快滚下来谢罪!”
崔载被斥,终于慢慢朝擂台下缘方向而去。只谁都看得出来,他面上神情极是不服。
宋笃行留意崔载有些时候,知道他有万夫不当之勇,本意是历练下此人,日后战场之上,正需这样的猛将。他知道崔载鲁直,却没想到他竟鲁直到了这样的地步。正要开口打个圆场,不想主座之上的霍世钧竟缓缓起身,道:“也好!近日事务缠身,我许久没舒活筋骨了。这几日看弟兄们练得痛快,正有些手痒,那就过上两招。”说罢解□上大氅,随手丢到座椅上,往擂台而去。
崔载出言挑战,本就匪夷所思了。这节度使大人竟也应战,更是叫人惊得连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一片死寂过后,校场之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如雷的鼓掌欢呼之声,人人都屏住呼吸,兴奋地睁大了眼盯着场中的二人,唯恐一眨眼,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一刻。
宋笃行见霍世钧竟真应战,心中焦急不已。有心想再打断,却又知道他性格高傲。既然已经起身,又岂能容自己忤逆他意?
这个崔载,完全不知轻重。既然敢率先开口挑战,等下二人交手之时,自然不会顾及主将颜面。霍世钧虽武艺高强,且既然应战,想必也有他自己的缘由。再,以他对自己这位上官的了解,他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似崔载那样的天生神力,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应对?万一要是落败了,这堂堂数万武平军节度使的脸面往哪里搁?威信一旦扫地,又如何统领三军?
严冬凛冽,宋笃行的后背却已沁出了冷汗,心中极其后悔,自己不该出这样一个主意,弄得现在成了这样的局面。
霍世钧上台,静对崔载而立。崔载等了片刻,不见他进攻,等待不住,大喝一声,提拳朝他迎面而来。霍世钧侧身避过,二人数个回合之后,崔载一拳当胸击向霍世钧,霍世钧以臂推挡,蓦然大力袭来,竟被推得接连后退了五六步,这才稳住身形。
台下立刻发出异声一片。
宋笃行心怦怦直跳,已经不敢再看下去了,垂下眼皮等待结果。四下死寂,静得他连自己的心跳仿佛都能听见。耳里不断又传来擂台上的声音。那一声声或急或缓的踏脚换步声,夹杂着崔载发力时发出的呼喝之声,沉得几乎像要将这台子震塌。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没多久,忽然,宋笃行的耳畔传来一阵轰然叫好之声。心惊肉跳地抬眼,不禁长舒一口气。见那崔载竟已被霍世钧撂翻在地,霍世钧单膝压住他臂,一手擒住他的喉咙。
“我不服!你取巧!”崔载仰天朝上,怒目圆睁,“有本事再来!”
霍世钧放开了他。
崔载一跃而起,脱去身上衣服甩开,露出一身虬肌,怒吼一声,朝着霍世钧再次扑来。
霍世钧早就看出,他虽神力惊人,足以裂碑震牛,步法却无章法,回身也嫌慢。自己若与他拼力气,决难讨好。先前吃过一亏之后,很快便调整策略,不去正面应对,从侧后攻其软肋,锁他咽浩胜。见他不服,放过再来。
崔载论打架,从小就没输过。现在竟遭败绩,自然更是奋勇,恨不得立刻将对手**雪耻,出拳更是用尽全力,却是次次落空,没片刻便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步伐更是凌乱,被霍世钧一脚横踢过去,整个人站立不稳,轰然一声,重重便脸朝下地摔在了台上。
这一摔,犹如大山倾倒,震得擂台木头缝隙里的泥灰簌簌而落。
崔载挣扎半晌,终于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擦去嘴边的血迹,拧着头道:“我还不服!我不和你比拳脚!我和你比弓箭!”
他是山里人,自绪猎,弓箭于他,便如自己的左右手一样熟悉。
“崔载!你还不滚下来!这样胡搅蛮缠,砍头也无二话!”
宋笃行急忙到了擂台近前,对着崔载厉声喝道。
崔载恍若未闻,只是咬牙望着霍世钧,一脸的拼死也不怕。
霍世钧哼了一声,道:“取弓箭,取火折!”
霍世钧当年于乱军百步之外,一箭射透高坐马上的哒坦大帅胡亥儿咽喉,这事军中人人都知,被传得神乎其神。却始终无人亲眼见过他的箭法。今日竟要当众引弓,莫说那些寻常士兵,便是这武平军中原来的旧将,此刻也是被勾出了好奇,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屏息以待。
火折是用极易燃烧的棉草加硝、硫磺与土纸酒,被套在透气的竹筒之中,用火点燃后吹灭,此时没有火苗,但火引却在,能保持很长时间不灭,需要用时,拔掉盖,吹气使它复燃。不过吹燃也是需要技巧,需要突然、短促且有力。此刻,这样一支军中常备的不过拇指粗细的火折被竖着立在了擂台边缘的木板之上,盖子拧开,竖着搭在竹筒口。
霍世钧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手持弓箭退到距离擂台十丈之外的空地,挽弓搭箭,片刻之后,箭离弦而出。
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筒盖应箭而落,而毫无依托,只凭自身平衡才竖立的火折筒却纹丝不动。稍倾,竹筒口冒出一阵淡淡青烟,**的火苗跳了出来,竟被掠过的箭风点燃了。
再一次的死寂之后,满场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浪,待那声浪稍歇,霍世钧到了崔载面前,冷冷道:“你若也能这样,我再与你较量!”
崔载先前面上的不忿之色早已消尽,此刻微微低头,额头汗流如注。
霍世钧一记重拳,将他击倒在地,崔载还在地上挣扎,一只马靴已经踏上他的胸,将他重重踩在了脚底。
霍世钧俯身下去,盯着微微惊骇的崔载,冷冷道:“崔载,你知道我为什么应你的战?下面就是理由,你给我听好了!我听说你能举过千钧石。我不能。但我却**了你。为什么?我告诉你,一味蛮狠,力气再大,永远也都是头牛,只有被人驱使的命。你既投身军营,必定也想建功立业。用上你的脑子,你的这身力气才能如虎添翼。这是第一。第二,你仗了自己的武功,下手狠辣,丝毫不知轻重。我再告诉你,你的武功和力气,不是用来对付你的兄弟。沙场、敌人,那才是真正比较高下的场地!是男人还是孬种,提到战场之上就见分晓。你今天以下犯上,本该受二十军棍。我暂且记下这棍,等你日后上了战场将功折罪!”
满场寂然,他脚下的崔载,嘴唇微抖,却是说不出一个字。胸口被霍世钧踩得如同骨裂,几乎要透不出气了。陡然呼吸一畅,他已收脚。
崔载面上浮出羞惭之色,长长呼了口气,慢慢地爬起来,忽然听见他又道:“崔载,我应你的战,还有一个缘由,便与那棉服有关。那件棉服,是我夫人在灯下熬夜,一针针亲手缝出,那个勇字,也是她亲手绣上的。我见你却并不以为意。既如此,我代你收回,留给比你更需要的人便是!”
崔载一震,抬头望去。见这位主将盯着自己,双眉紧皱,目中满是冷峻之色。双手一抖,人已是直直跪了下去,重重磕头到地:“霍大人!我服了!我崔载生平从没服人,你是第一个!我谢过大人的大量!从今往后,必以大人马首是瞻,誓死效命!这件棉服请大人赐回于我!能得夫人缝制之衣,是我崔载前世修来的福分!”
霍世钧看他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大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yoyo、lucylulu920、一一投雷。
嗯,我知道大家不爱看这样的男人戏,但我写得挺高兴哈~摸摸,委屈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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